原来有一个传说,东汉时刘晨,阮肇两个人,由剡溪入天台山采药,迷了路,正在饥饿之间,发现山溪里漂下来鲜嫩的芜菁叶和一杯胡麻饭,料想离人家不远。沿溪而上,遇见了两个绝美的仙子。仙子看见他们手里的杯子,就象老朋友似的笑问道:“郎君来何晚耶?”刘阮二人遂与两个仙子结为了夫妇。蒋灵骞长在天台山,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登时面红耳赤,嗔道:“你来不来,什么相干!”一甩帘子就出去了。沈瑄自悔唐突失言,只好跟了出去向她道歉。那竹帘挡着一扇月亮门,通向后院。院子里几树碧桃花,艳影幽香在清凉如水夜色中缓缓浮动,一片片殷红的花瓣飘落在她雪白的衣襟上。蒋灵骞听见他出来,忽然问:“你到过赤城山,没遇见我爷爷?”沈瑄道:“没有,一个人也没看见。”忽然想起吴越王妃的事情,就对她说了。蒋灵骞惊道:“你怎么进了那间屋子!那间屋子爷爷看得如同性命一样,每天要进去坐一个时辰,却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连我也不知里面是什么。——你真没被爷爷发现?”沈瑄道:“真没有。”蒋灵骞叹道:“大约爷爷正好出门了,算你运气好。”出了一回神,又道:“……唉,如此说来,我的大对头竟是爷爷的女儿。……爷爷对她这样宠爱……蒋明珠,蒋明珠,一定视她为掌上明珠啊!”沈瑄听得出她喃喃自语里的失落,遂转移话题道:“离儿,我给你带来了解药。上次你在三醉宫吃的,只能解一年的‘金盔银甲毒’。你把这个吃了,毒性就永远拔除,不再发作了。”蒋灵骞却不接那紫色的药丸,只是盯着沈瑄的眼睛,半日方“咦”了一声,冷笑道:“我说呢,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来跑一趟。这样的大恩大德,真令人感激不尽!”她话语里虽冷淡,还是掩饰不住幽怨之意。沈瑄不禁有些愕然,她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敏感呢!只得道:“离儿,我不是为解药而来,你别多心……”待要表白,无如这等情形下又不敢讲出口。见她仍是淡淡的,只得作罢,心想此事只好慢慢劝她。忽然看见不远处凤尾摇曳,疏影婆娑,他心念一动,遂问道:“这里怎么会有湘妃竹呢?”蒋灵骞道:“我也觉得奇怪,浙江境内并没有湘妃竹,莫非是此间旧主人千里迢迢移植来的?”沈瑄沉吟道:“看起来还是君山上湘灵祠里生长的名种。”抚摸着青翠的竹竿,只见大大小小的黑色斑点,真如美人泪迹一般,遂悠然道:“一剪斑竹枝,离离红泪吹怨辞,湘灵一去九山空,流雨回云无尽时。”蒋灵骞听他念出,不由得痴了,怔怔的不出一语。沈瑄又道:“我猜你那只箫上,也是刻的这个。”蒋灵骞面色一红,微微点头,又道:“那只箫,本来就是我折了这里的湘妃竹做的。”又呆了一会儿,道:“你听见水声了么?”沈瑄侧耳细听,果然远远的有溪流淙淙,声若呜咽。蒋灵骞道:“山民们说那一段山涧叫做惆怅溪。”停了停又道:“刘晨和阮肇,在仙子身边过了半年,终于因为想家,要离别而去。两位仙子挽留不住,就在溪头惆怅而泣别。还有人说,他们回家一看,人间已过了十世。后来他俩重入天台山寻访仙子,但再也找不到原来的地方了,‘春来尽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沈瑄看见她的眼神闪烁迷离,已知其意,遂道:“也是啊,既然来了,何必要走呢?”蒋灵骞不由得又望望他,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连忙转过身,又低声道:“真的不走了?”沈瑄见她波光流转,早已醉了,不禁握住一只纤纤素手,柔声道:“永远也不走了。”露华在地,明月在天。低吟的晚风,铮琮的山泉似乎都停止了唱和,仿佛不忍打扰恋人的清梦。只有殷勤的碧桃花,将胭脂一般娇艳的花瓣,纷纷扬扬的洒在两个相依的人影上。“你真的……”蒋灵骞轻叹道,“什么也不管了。”沈瑄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含笑的眼神里,却似乎有一种难言的悲凉,被他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是冰冷的。他想到,虽然对她许下了一生的相守,其实也仅仅只有不到半年之期。难道,她也感觉到了么?不会的,她不知道。沈瑄笑道:“离儿,我答应在这里陪伴你一辈子,你可不能只陪我一年。”说着将那紫色的解药放在她唇边。蒋灵骞莞尔一笑,含了药丸。却转过身去,指着那树桃花道:“将来你死了,我就把你埋在碧桃花下,然后天天来看你,好不好?”沈瑄道:“很好,是生是死,我都不离开你。可是等我头发白了,你再说这话也不迟啊!”他心里忽然泛起一种极度的恐惧,难道真的要她看着自己死去么?他许下这不能实现的白首之盟,会不会害了她?可他既不忍心拒绝她,也不能够拒绝自己的心愿啊……蒋灵骞没看见他脸上变化,低头抚玩着自己的长发,微笑道:“瑄哥哥,我很久没有听到你的琴声了。”沈瑄心中又是一荡,他可也很久没听见离儿这样叫他了,遂笑吟吟的牵了她,去弹那架瑶琴。第二日清晨,蒋灵骞就把沈瑄拉了起来:“我们去找爷爷。”沈瑄有些惊异,蒋灵骞宛转道:“我自幼蒙爷爷抚养长大,如今要,要嫁给你,总须向他禀告一声。而且,我也有快三年没见到他了。”沈瑄点头称是,却又道:“只是你爷爷定然不答允我们的事。”蒋灵骞道:“那也未必。爷爷与旁人不同,一切看他的心情如何。他或者一口回绝;但倘若你对了他的脾胃,说不定会慨然赞同。不过你放心,不管他怎么说,我,我是跟定了你啦。”说罢满面娇羞。沈瑄笑道:“既然如此,我哪里还能不放心。这就走么?”“不忙!”蒋灵骞不急不徐的踱到竹林里,取出那枝斑竹箫悠悠的吹了起来。沈瑄不知她用意,就静静听着。原来是他第一次在葫芦湾听见的那只无名曲子。这支曲子仿佛天然的就飘荡在天台山的林泉之下,蒋灵骞此刻吹出,又平添了一种甜美欢愉。这时竹林里雪光一闪,昨日那只白鹿翩然而至。“原来她用箫声召唤她的雪衣。”沈瑄想。蒋灵骞搂着雪衣的脖子向它悄悄低语,雪衣却用鹿角轻轻的去挑小主人的头发,那情形可爱极了。过了一会儿,蒋灵骞招手道:“瑄哥哥,雪衣带我们去赤城山。”“那它驮得了两人么?”沈瑄问。蒋灵骞已然骑在了白鹿背上,伸手拉沈瑄:“你小瞧雪衣!”那白鹿果然为灵物,沈瑄怀疑天台派的轻功是向它学的。他坐在蒋灵骞身后,缕缕馨香的发丝吹拂到他的面颊上。这是在骑鹿升仙么?只怕人间天上,更无复此至乐了。赤城山顶上,白鹿放下两人,盈盈而去。沈瑄问道:“它几时再来?”蒋灵骞道:“每天傍晚,它都在赤城山顶上守着晚霞呢!”蒋灵骞带着沈瑄绕到了赤城山居后面,山坡上几棵老松,枝桠苍虬,成龙蟠虎踞之态。仔细一看,繁茂的枝叶下遮盖着几间低矮的茅屋。原来赤城山人不住在老的“山居”之中,却在这里结庐。蒋灵骞叫了几声爷爷,无人开门。难道蒋听松又不在?正要推门,忽听的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回家了。”蒋灵骞转过身,迎上那个从松林里踱出来的老人:“爷爷……”蒋听松扶着她的肩,长叹了一声:“一走就是三年……本来好好的嫁你出门,惹了这些祸。”蒋灵骞抬头问道:“爷爷你这些年身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