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能是因为他害怕时间这么久了,蒋序已经往前走了,有了新的生活,只有自己依然待在原地,还试图拉蒋序回来。
但今天的蒋序让他感觉到了,哪怕十年过去,他们两个人好像依然站在单元楼口,香樟树下,被回忆禁锢着,变成沉在时间河流泥沙下的两座石像。
又或者是,十年前池学良坐在客厅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注定被卷进了河流里。
池钺死死盯着客厅里池学良。声音很轻,像是藏着风暴。
“你怎么在这里?”
徐婵从厨房里出来,紧张地搓着手,试图打圆场:“回来啦,刚好吃饭,今晚做了你和芮芮最爱吃的……”
池钺扭头去看她,问:“他怎么在这里?”
徐婵第一次见儿子对自己这样的神色,从眼神到表情都是冷漠,似乎在一瞬间浑身变成了仇人。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她有些愧疚,又试图轻声解释:“你爸前段时间脑子出血住院了,差点死了,抢救了好几次。他朋友没办法了,联系了我……这次他是真的知错了,和我道歉了,也已经一个多月没喝酒了。”
“只有你会信他。池钺冷笑一声,“他不喝酒除非死了。”
池学良脸色一沉,看起来像是想骂人,又忍住了,开口道:“你信不信我无所谓,你妈信我就行。”
池钺抬眼,毫不留情:“滚出去。”
池学良脸涨得通红,徐婵拉住池钺低声哀求:“到底是一家人,他还是你爸爸。”
一家人怎么能有刻骨的仇恨呢,有大病大灾还是要相互依靠着生活——这是当时徐婵的认知。
她应该是很标准的贤妻良母。善良,温柔,所有的情感投射到家庭,丈夫和孩子身上,委曲求全,克制牺牲,毕竟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池学良生了大病躺在医院没人管的时候,跪下来给徐婵道歉忏悔的时候,她依旧心软了。
池钺在屋里,浑身却好像被大雨浇了个透彻,凉意侵入骨血,把他吞噬干净。
他额头上还有一个浅浅的印子,是生日前一天池学良拿酒瓶敲出来的。那时候他浑身是血,从小区里出来。在生日那天从绍江一路转车到宁城。
他以为一切都在那天晚上的血腥与打斗里,随着那个酒瓶在自己头上破碎的那一刻,池学良在濒死时说出不会找他们那一刻结束了。
那是他第一次接触到自由的实感,所有让他担心的事情都被解决干净了,他在从绍江到宁城的大巴车里,在血腥气和微雨里一点点缩短和蒋序的距离,像是奔向了新的人生。
有人伸出手,把他拽回了泥泞里。
在那一刻,他想杀了池学良,想带着池芮芮和徐婵再离开。他茫然地想来想去,又想,蒋序该怎么办?
虽然重新加了微信,但蒋序没有和池钺主动联系。
年底的律师没有不加班的,整个律所几乎全部无休,终日埋头于卷宗之中。何巍写的邓波的案子辩护意见他看过,修改了一些后提交给检察院,又带着何巍和检察官交流了很多次辩护意见,想争取在年前确认具体的处理意见。
他辩护意见写得细致,又反复沟通,最终认罪认罚具结书给的意见是判六个月,适用缓刑。
虽然还没有到法院,但应该就是这个结果。
又把手上另外一个职务犯罪的案子处理完毕,蒋序终于歇下来。此时已经临近过年,整个律所相约一起出去吃个饭,就当年末团建。
这种活动当然不可能拒绝,一群人吃饭加唱歌,闹腾到了深夜。
蒋序虽然不爱说话,但性格太好,深受律所所有律师,特别是年轻律师的爱戴。从餐厅到包间一直被敬酒,红白洋混着喝,很快就不行了,窝在沙发里不说话。
有律师邀请他一起唱歌,蒋序摇摇头,对方不死心:“是这首不会吗,那你说我换!唱一个嘛蒋律师!”
现在所有人都是微醺的状态,气氛一推,人人都起哄。蒋序无奈告饶,苦笑道:“我唱歌真的跑调,从小到大掰不过来,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