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咽了一口唾沫,提防之心不减,“那是邽山。你万年前被流放至大荒,还在做梦。”穷奇被堵得一哽。它不甘就此认输,便又换了话题,重拾表情,高深莫测道,“其实今日我来,是有要事要告知饕兄的。”“……有话快说。”穷奇屏了数息,自觉拉足了架子,这才悠悠然道,“邽山旁近的山头上有棵老树,黄花赤实,食之不饥。念及饕兄常常食不果腹,故邀你一聚——”饕餮素知穷奇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轻嗤一声,不屑道,“你当老饕是那么好骗的么?诱我吃下萆荔,心痛了数月才好;又让吞了珉鸟,害得老饕口燥生烟;还有那什么薰草、骨容、无条、沙棠……”穷奇干咳一声,将它话语打断,正色道,“这次是真的。”饕餮长尾一扫,静默着不搭话,摆明不信,倒是窝在它怀中的小狐狸得了劲,模仿穷奇的腔调扯着嗓子道,“真的——”“你看,它都信了。”穷奇再接再厉地苦口婆心劝道,“若是唬你,我何必千里迢迢赶来,捞不着半分好处……你要是感激,想要送我一只两只九尾,我也是不会推拒的。”它便知道穷奇一直在觊觎它的粮食!饕餮心下一跳,忍无可忍,当即拍地站起。兽掌击向地面的力道极大,震得整个洞府都颤了一颤,洞外山体有落石簌簌扑下。它龇起尖利獠牙,怒容冲脸,细窄瞳仁敛作一线,声线低沉犹带万钧威压降下,“你敢?!”穷奇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但旋即寸步不让,丝毫不把这体型十倍于它的饕餮放在眼中。它展翅一振,倏地跃起于半空中稳稳定住,扬声喝道,“怕你不成!要战便战!”气氛剑拔弩张。却说这边的小狐狸好容易摆脱了桎梏,不慌不忙地将周身绒毛抖得蓬松,这才绕过饕餮粗壮的前肢,从那阴影下钻了出来。它仰头看看那和野鸡一般有着翅膀的虎崽,又瞅瞅大家伙胸前被自己扒得乱七八糟的长毛,模糊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它亦摆出一副饿虎扑食的姿势,朝前跃出个低矮的弧度,伏下身子,厉声吼道。“唔——哇噢!”…………犹带奶音的叫声来得猝不及防。穷奇翅膀一歪,险些猛地从空中栽倒下来,所幸有那短小翅膀一连扑腾数十下,这才止住坠落之势,没有重演先前登场时的惨剧。饕餮则对穷奇这狼狈模样嗤之以鼻。它卸了周身狠厉气势,朝穷奇讽道,“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老饕塞牙缝的。”说着,它暗自比划了下小狐狸距它俩的距离,觉得小狐狸似乎是离穷奇更近些,顿时不满地往小狐狸身旁迈了两步,直至又将它整个罩在身下,这才满意。穷奇不服,亦是神情倨傲,“待我从大荒出来变回原身大小,哪还由得你嚣张。”小狐狸不明所以,只看着那虎崽又落回地上,依稀记起之前自己将野鸡踩于脚下时的威风八面,顿时兴奋了。它就着俯身的姿势就要朝前跃去,可身形还未蹿出便被定住,继而再次腾空。饕餮见存粮还要往穷奇那处靠,如此“厚此薄彼”的态度让它有些不悦,不耐烦地把小狐狸重新叼了回来。“你是我的,在这里呆好。”饕餮冷声道。“嗷——”尝试几次都没成功碰到野鸡的小狐狸顿时蔫了,怏怏地趴在原地。它觉得这大个子太过讨厌,自己又不抢它的食物,便是连摸一下都不允许。穷奇端腔作势半响却未曾博得喝彩,只得悻悻站好。它重重地咳嗽一声,见没吸引饕餮注意,便高声问道,“你去是不去?!”饕餮略一思忖,心道左右是吃,不如试上一试,便斩钉截铁道,“去。”穷奇又问道,“那你到大荒来否?”“来。”穷奇心中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却装作风轻云淡,“这才像样,饕兄何时怕吃过。那我就在大荒等你了。”饕餮知其另有算计,此时却也不欲计较。如此一番折腾,它觉得饿意又来势汹汹地涌了上来,便道,“滚罢,别杵这儿碍了老饕胃口。”穷奇得了圆满,见好就收,难得的没有回呛回去。它几步小跑冲向洞外,继而振翅腾空一跃,身子忽地就化作黑烟弥散在空气中,只余一尾绒羽晃晃悠悠自半空飘下。·小狐狸眼巴巴地看着穷奇消失,神色中的惊讶与瞧见豺狼被拍飞时的模样如出一辙。半响,它见饕餮对穷奇的消失毫不关注,便踩了一踩它的大爪子,好心提醒道,“野鸡飞了——”饕餮从对食物的幻想中回过神来。似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儿,它一瞬不眨地盯着小狐狸,语气惊讶,“你……”小狐狸骄傲地扬起脑袋,等待表扬。“……你是不是长胖了!”……抬起的头颅顿时颓丧地垂了下去。沉浸在存粮变得更加肥美的巨大喜悦中的饕餮全然没有发现这一变化,它将小狐狸的后颈叼起,掂了一掂,发现果然如此。“走!老饕带你吃好吃的去!”作者有话要说:“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其上多丹木,员叶而赤茎,黄华而赤实,其味如饴,食之不饥。……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蝟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蒙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山海经·西山经》“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在犬北。一曰从足。”——《山海经·海内北经》其他提到的东西都是瞎扯。喜欢本文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饕餮又饿了。这消息一出,闻者纷纷噤声自晦,夹紧尾巴做兽。一只嚣鸟来不及飞回巢中,仓皇间只来得及觅得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它将背后的四翼、滚圆的身体掩在斗大的树叶之后,似狗的尾巴下垂而紧绷,仅留下那小巧脑袋上的一只独目,透过枝叶的间隙朝外小心翼翼地打量。少顷,嚣鸟眼看着叼着一团白毛的饕餮气势汹汹地朝这走来,又极具威严地离去,直至化作一点黑影,消失在高耸的群山之后。它这才挥翅蹿出,身后的犬尾晃动着,为自己死里逃生的愉悦而欢呼,于蓝天中划过一道迅疾的弧线。钩吾山的“众生自危”很快解除。它们目送着那尊煞神朝北方走去,由衷地表示出最真挚的哀悼。……灵窍渐开,自学得以遣词造句,却无“兽”表扬,独自怄气的小狐狸几乎沉默了一路,直至它后颈那块被叼着的皮肉被颠得发麻,又因为好奇心作祟,心头实在是痒得厉害,小狐狸这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问道,“去,哪儿?”嘴中不得空的饕餮没有答话。“去哪儿——”小狐狸不依不饶地问道,简简单单的音节在反复念叨中说顺了口,便愈发得听着像念咒一般。饕餮被这脆生生的嗓音吵得头昏脑胀。它正欲说些什么,可还尚未发声,大嘴一张,牙尖一松,它的存粮便从口中脱坠出去。饕餮连忙垂首将小狐狸叼稳,它心有余悸,想着这不安分的粮食险些被自己踩成肉泥,在此之后,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再开口了。死里逃生的小狐狸犹是不知,对这一堕一接的惊险起落也不在意,反倒觉得有趣得紧,再开口时声音便多了几分活泼笑意,“去——哪——儿——”饕餮前时得知存粮长胖的喜悦在听到这话再次响起时,顷刻间荡然无存。饕餮被问得不耐烦了。它心下一燥,当即便把小狐狸就地放了下来。得了自由的小狐狸顿时撒了欢,围着饕餮的粗如立柱的来来回回地绕圈跑着。待疯够了,它这才睁着一双晶亮的眼,兴奋问道,“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