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泽家族的人的确都聚集在一起,我们进入图书室时,有二十多人四散坐在房里。
詹米被正式引见给大家,同时他也代表斯图亚特王朝发表正式声明,首先代表查理王子与詹姆斯国王向洛瓦特勋爵致意,并吁请勋爵不吝协助。对此勋爵也做了简短答复,口才流畅动人但意思模棱两可。礼仪结束后,也有人带着我认识大家,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詹米和一位格雷厄姆先生谈天,他是洛瓦特勋爵的表亲,而我身边则有几位高地绅士轮流致上欢迎之意。次级地主看我的眼神有所保留,但都很有礼貌,只有一位除外。
小西蒙的身形就像他父亲一样矮胖,只不过年轻了将近五十岁。他先上前执起我的手欠身,挺起身后就打量着我,眼神有点粗鲁无礼。
他问:“你就是詹米的妻子?那我可以叫你侄媳喽?”他的眼睛就跟洛瓦特勋爵及詹米的一样,斜斜往上挑,但瞳孔是褐色,像混浊的泥水。年纪和詹米差不多,显然比我小几岁。
“呵呵。”他陶醉在自己的机智里咯咯笑,我也礼貌地笑了笑,想收回手,但他不放,反而快活地笑了,又打量我一次。
他说:“久仰大名,您在高地这里颇有名气呢,夫人。”
“您客气了。”我不动声色地想把手抽回,但他的手反而握得更紧,几乎抓痛了我。
“哪儿的话,我听说您颇受丈夫的手下欢迎啊!”他笑意更深,眼睛眯成一条暗褐色的狭缝。
“听说他们称你neo-inidha,意思是‘蜜唇夫人’。”他看我不懂这句盖尔语,一脸困惑,于是帮我翻译。
“谢谢……”我才吐出几个字,詹米的拳头已经狠狠冲上小西蒙的下巴。小西蒙撞上点心桌,桌上甜食四散,汤匙在抛光地板上甩得老远,发出响亮的铿锵声。
詹米打扮得像绅士,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打架能手。小西蒙跪坐起来,双拳紧握,愣在那里。詹米站在旁边俯视着他,双拳虚握,虽然静立不动,却比挑明的挑衅更可怕。
詹米平静地说:“没错,她盖尔语懂得不多。现在你已经向大家证明这点了,请向我妻子道歉,否则我会把你的牙齿打断,让你一颗一颗吞下去。”小西蒙对詹米怒目而视,然后斜瞥了他父亲一眼。他父亲微微颔首,看来对这件插曲有点不耐烦。小西蒙的黑发散了开来,像树苔一样垂挂在脸上。他防备地看着詹米,但又掺杂了戏谑与尊敬,令人玩味。他用手背抹了抹嘴,恭敬地向我一鞠躬,仍然跪着。
“请原谅我,弗雷泽夫人,抱歉冒犯了你。”
我才客气地点头回应,詹米就拉我走向走廊。快到门口时,我确认四下无人,便扯了扯他的袖子要他走慢点,问他:“neo-inidha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看着我,仿佛刚刚一直魂不守舍,这才留意到我。
“啊?意思是蜜唇。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但是……”
“但不是指你嘴巴的唇,外乡人。”詹米勉强说出口。
“什么!他……”我气得打算转身回到图书室,但詹米抓紧我的手臂。
他附在我耳边低声说:“哎哎,别担心,外乡人,他们只是在试探我,没事。”
詹米挺起肩膀回到图书室,仿佛要回去战斗,我则被交给小西蒙的妹妹弗朗西丝夫人。我希望詹米不要再对他的亲戚动手,尽管弗雷泽家人不像麦肯锡人那么高大,但戒心很强,任谁想在太岁头上动土,下场都不会太好。
弗朗西丝夫人年纪很轻,大概二十二岁,她似乎对我又害怕又好奇,好像如果不一直端上茶和甜点来安抚我,我马上会暴跳如雷。我尽量表现得乖巧可人,一段时间后她终于比较放松,坦白告诉我她从未遇见过英国女人,于是我推测,“英国女人”是充满异国风情的危险物种。
我很小心地不做出吓人的举动,过了一会儿,她轻松了些,羞怯地把我介绍给她的儿子,一个三岁左右、健壮的小家伙,被满脸严肃的女佣照顾得很干净,干净到不自然。
我向弗朗西丝及她妹妹艾琳谈到詹妮与她的家人,她们从没见过面。说到一半,突然听到外面走廊砰的一声,还有人大喊。我跳了起来,跑到客厅门口,刚好看到石廊上有个人影纠结在一堆衣服里,正挣扎着要站起来。图书室厚重的大门打开,矮胖的老西蒙站在门口,像只丑恶的癞蛤蟆。
老西蒙说:“下次再这样,我就更不客气了,姑娘。”他的语气平静,并不特别凶恶。缠在一团布里的人影抬起头,我看到一张有棱有角、奇异而美丽的脸庞,深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颧骨上的红斑逐渐加深。她看到我,但视而不见,只是站起来,一言不发快步离开。她个子很高,非常瘦削,走路时拄着拐杖,姿势微跛但很优雅。她的影子随着她消失在石阶下。
老西蒙背着光,图书室的炉火在他后方。我站在那里盯着他,他感觉到我的视线,转过头来看我。奇特的蓝眼睛定定地注视着我,像蓝宝石一样冰冷。
“晚安。”他说完,关上门。
我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那扇深色的木门。
我问背后的弗朗西丝:“刚刚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