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闾病了,脖子上糊了药膏,缠了一层纱布,开启了躲后院足不出户的日子。
美其名曰,年老体弱,受不得伤,需要静养。
可江州正全面进入高速发展期,到处需要视察跑腿,便是全衙署的胥吏官员放出去,每个人都恨不能长八条腿。
说出去是真真没人信,白日里的衙署静悄悄,除了户房和承发房里有人,其余各工房,连狱差都给调了一半走,帮着衙差分担各门街道巷弄的巡查工作,只到了晚上,各办公房里才开始陆续有人,点灯熬油的开始处理堆积的案头工作。
那班加的人生无可恋,衣裳脏了都没时间回去换,还得家里人带了干净衣裳来,这边脱那边递了抢时间换一换,吃的倒无所谓,那商超内里就有卖小食的,到点了就差人去拿蓝子装回衙里吃,整个衙署转的跟陀螺似的。
以前遇到个同僚,还能停脚说上两句话,现在遇见了,这边头刚点完招呼声还没出口,那边顶面相撞的两人,就已经错身而过,互相给对方留个背影,只余声音飘在各自的背后,代表着刚刚有的交集。
就忙,非常忙,忙的如厕的时间,都得点根香的计算时间,生怕蹲久了耽误事儿。
当然,也不止就衙署这一个地方点灯熬油,那整个江州府和各县镇上,都忙,每个县上都领了挖掘地下墓城的任务,这会儿就不允许百姓们,私底下在自家院里瞎挖乱凿了,得按着夏信然他们提供的进出入口,安排了人往里工作,为防坍塌埋人,那年久有漏水发霉的地方,还得安排人砍了木头来加固,回头再用青砖来将甬道彻底改建一下。
曾经只用来躲藏,并不会特意为了舒适,而做的非常简陋的地下生活区,这会儿也得翻整,那坑坑洼洼该填的填,该改成地下蓄水池的,也得找了懂行的工匠进行实地勘察。
空旷的地底,曾经憋闷压抑的环境,叫进来修缮改建的喧闹百姓,给烘托的犹如闹市,那被挑选进来引路,作为曾经异常熟悉此片地底的遗族子们,本来心情沉重,恨不能逃离此处的恐惧心理,在这些热情笑闹声里,渐渐对回归地面生活,被地面百姓接纳归拢为自己人,有了实质感受。
这里不再是禁锢他们的牢笼,而是可以成为地面百姓一条另类的挣钱途径,每个积极报名参加地下城挖掘工作的百姓,日酬足有一吊钱,一家子进来三五口,能挣以往一年还多,就算有些地方窄的需要爬,或佝偻着腰钻过去,可看在钱的份上,谁也不会抱怨。
因为来这里工作的百姓,都净得的工钱回家,期间的吃喝,都由官署承包,到点就有人抬着饭桶菜盆进来发,热水热茶管够,觉得地底呼吸不畅了,打个报告,就能有一柱香的时间,上地面喘口气,而最最重要的是,发钱的时候,不会再有蛇头抽例子钱的事发生了,有差人盯着,再胆肥的蛇头都不敢伸手,能让下工归家的百姓,将一日所得尽数拿回家。
如此待遇,便是日夜不休,三班倒的连轴转,那也有的是人干,且这只是地底工事,地面盖楼修老房子,重新对百姓生活区进行规划,都是同时进行的,这么大的工作量,男女老幼齐上阵,但能帮着捡一块砖的,都不舍得躺家里白喘气,要不是官署坚决不收八岁以下的,信不信?那三岁会和尿泥的,都敢往煤球坊里带。
当时招工条例出来时,崔闾是定的十二岁以下不招,结果,没两日,就叫个抱着弟妹的小子拦了马,那怯生生又鼓起勇气来求告的小男孩,家里大人只剩了个下不了床的祖父,他整好十二岁,可小身板看着像十岁般,瘦的皮包骨,两只大眼睛哀求的看着崔闾,说他能干活,岁数只卡着招工月份小一点,问能不能容情许他个工做,不然家里弟妹和祖父就都没了活路。
这么一桩事发出来后,崔闾立即找人调查了一番,发现类似这孩子的例子还真不少,基本都是早年被压迫的灶户,家里失了劳力,孩子又未长成,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捱日子。
如此,这用工年龄,便被调整到了八岁上,并下令叮嘱各县镇上的官员,对于此类上下不济的家庭户,给予低保接济,至于这个账,自然走的是衙署这边的总账,每月汇一次,并着名册一起提上来报销。
能有自食其力的心,是值得鼓励的,崔闾没有为做功绩,大包大揽,以他现在的财力,这部分人的吃用,便是汇一起,他都能负担的起,但是,当周围人都风风火火为生活忙碌奔波时,那被养起来的困难户,就真的能任他们躺着不动了?那长此以往,这些人的心性,迟早会被养成个心安理得的堕懒心,于这个家的前景而言,是废掉的,接济只能接济一时,他不能让他们产生可以被接济一辈子的心态。
努力向上,是他为这些过早承担起了家庭重任的孩子,提供的一条进取之路,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挣得家里人的口粮,亦会成为这部分孩子的成就,等到来日长成后,他们会感谢如今努力生活的自己。
没有放弃,并对未来充满信心。
之后叫太上皇知道了,结果,他一张嘴,崔闾就知道他想说啥。
这位对于教育普及的重视程度,简直跟魔怔了一般,北境那边人人识字,不说科考能出来多少,就跑堂的小哥张嘴都能来一串算学快板,餐费酒费那算的叫一个又快又准。
现在他知道了,原来这位本身的来处,就是个教育普及之地,全国亿万人口,人人都有书读,这是怎样的文化强盛啊!
江州既有财力,那这部分将成未成的少年人,完全可以弄到学堂里呆着,用奖学金的模式,也一样能让他们有托举家庭的能力,但崔闾却摇头没答应,倒不是跟此间士大夫家族一样的想法,认为愚民政策能更好的掌握底层百姓,而是江州这地方,暂时没有那么大的学堂,能容纳这许多人,也没有那么强的师资力量,来投入教学工作中。
问太上皇,你愿意让他们去学之乎者也?
这点太上皇倒是清楚,那些将长成未长成的少年人,需要的是谋生的技能,而非超乎实际的科考大饼,教他们老学究编纂的书本,不如请各善工者来给他们讲一技之长,但现在最缺的就是这类人,投入到江州各县上的能工巧匠,本来就不够,哪还能有空开班授课呢?
所以,此时办学是不现实的,只能捡年龄小的,先往各启蒙学里认个字,更系统的教育,得等到江州学府建成,能招到足够多的能达者为师,当然也有专门一心向科考的学堂班,但那要求应当会更严格,至少,就崔闾摸着太上皇的脉来探,就不能招那些迂腐,思想守旧的大儒先生来教,太上皇似乎更青睐思维活跃的青年学士。
教育话题一起,太上皇就刹不住车,当年他在北境,是想搞一个百业综合学府,扫盲的目地,就冲的能为各行各业输送人才,好冲散一波浓厚的科考大军,以现实教育大家,眼睛不要总盯着当官发财上去,天赋能力不足的,还有其他行业可选择,别学的胡子花白,还要靠老妻子女供养,做着科举当官的美梦。
现行的教育,科举之路本就狭窄,还特定的有一波人,不用努力,就能靠荫封入仕,能靠真才学挤进官途的,简直凤毛麟角,那剩下的就以田地为生,一年到头种的米粮,交完各种税后,连家里嚼用都不够,不打零工贴补根本过不了日子,如此,便需要靠商业拉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