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蔚的手温柔地拖在她战栗的手臂上,渐紧了,似乎要握到骨子里去。低垂着无欲无求的面孔道,对不起,我不该过来,你冷静冷静。
那只手缓缓的松开,折身要走。这种刹那的分离叫人心痛难忍。美琪冲抱过去,疯狂地贴住他的唇,狂乱地搜索他的舌。那舌隐遁在深处,隐约颤颤地回应了一下,着实叫人欲壑难填。
男人艰难地把美琪从身上摘下来,黑漆漆的眼睛蒙上一层灰蒙蒙的雾,喉结数次滚动。美琪说,不要紧,做不成情人做炮友。你放心,我不会赖上你的。若非讲话时声线沙哑,神情浓稠悲哀,兴许就有人信了。她还把胸揉到他身上,将湿漉温热的面孔送到他眼下,你就看在我内分泌紊乱的份上,帮我调和调和嘛。
云蔚喉结又是一滚,僵硬的关节像是生了锈。
炮友。唇齿中艰涩地吐出两个字,沉吟着,炮友——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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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吃口肉真难。哈哈。
花鲢
狂怒滔天地遏住美琪的喉咙,她不客气的叫人滚。怒吼中面皮拉到极致,肌肉腾腾扭曲。好一副丑陋的面孔。但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宋云蔚在门口驻足。似乎又要拿起那套虚伪和善的假面,又要发挥那套百无一用的安慰。美琪率先将手机砸过去。机体在厚重的实木门板上四分五裂。她说,你要是再敢多说一句废话,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他走了。带走了最后希冀的挽留。
房间骤然荡荡一空。黑白水墨古典画上装帧着一面玻璃镜。玻璃镜倒映着她空寥寥的面孔。疾步走到门边,理智将她的步伐给死死拽紧。最后一丝理智叫她不能够轻易追出去。真够可笑的。她真是搞不懂他!
门这边,走道里亮着清冷的光。宋云蔚贴在门边立住,香烟燃了一根又一根。陈红英扎着浴袍露出一颗脑袋来,头发短得像个潇洒的男孩子。前几天跟小龙好吵一架,当然,主要是小龙在那里神神鬼鬼地,叫她炸毛,干脆去把长发剪掉。最知道他讨厌哪种面貌的女人,专程搞成这样气他。果然,小龙又追来九龙山,一见她不男不女地,就大发脾气,差点连嘴都啃不下去。
陈红英慨然过来,压低着嗓门问,又气我们家小老板了?
云蔚不置一词,片刻后,干涸嘶哑的声音从喉管中一段段一字字的冒出来。红英,麻烦你,这段时间好好照顾她,看着她。
陈红英嗬了一声,左右张望,问,你到底怎么了?天河光电出事了?
青灰的烟雾后,宋云蔚面孔不断地模糊,及至到虚无。唇角讥讽地勾了勾,却始终没有勾上去。
美琪的手机彻底报废,不过她也无所谓了,赤条一双手插进口袋里。又被陈红英拉到隔壁游客中心楼上。三楼的大会议桌椅全部清空,装点成盛会的门面。精彩纷呈的气球、飞扬的彩带以及快活到几近疯癫的音乐。把人团团地笼罩在里面。天河光电正进入高潮的抽奖环节。梅耀新在主席台旁疯狂招手,陈红英推着她过去,嘈杂的音乐下大声地爆出私密话。昨天他在走廊里坐了半夜!美琪眉头一紧,谁?梅白痴?陈红英说,他兄弟!美琪深吸一口气,又嗤声怪笑,你猜他为什么守在门边?他是怕我冲动之下,跑去找童总!陈红英再怎么玩得花,一时都没想清楚剧情会如此花哨。美琪越说越怒,强烈的耻辱感差点把人整个吞进去。他把我当什么?!陈红英撇嘴,找童总也不是不行嘛!反正都这样了。美琪狠瞪她一眼。脚步趔趄一下,被梅耀新拽到抽奖台上,说今天到访者人人有份,小琪总也来试下手气吧!
美琪抽到特等奖,一只崭新刚上市的卖肾手机以及配套的平板。
滋味非同一般。
两人穿越熙攘人群,捡了酒水到露台上去透气。
美琪张望了陈红英好几眼,倏然发现她最大的优点倒非设计上的才华,而是非同一般的心态。操着女人平淡的身材,拥有男人潇洒的境界。从未听她讲过以前的古历史,即使是闷在鬼火幽闭的设计室内,她也能够自娱自得。陈红英勾着她的肩膀,我就知道,这时候该我出马了,该用我的痛苦去平衡你的痛苦。美琪倒也笑了。无奈一声笑。陈红英还是没有追究自己以往的叫人崩溃的情事,只道,小老板,你现在难受是因为经历得太少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专程冒出来救你一把,专程过来满足你的一切幻想。如果真有,那不过是一场骗局。不过话说回来,宋云蔚底子在那里,他做不出太混蛋的事。所以嘛,我猜测,他估计是脑子还是哪里出了毛病。
美琪骤然打了个激灵。脑海里翻出宋母困精神病院的面目全非,还有养老院内那颗冰冷入骨的人造眼球。
他们一家的确似乎全未善终,她喃喃道。
陈红英也吓了一跳,原本就是安慰美琪的话,怎把人往极端里拐?连忙握住她的手道,好啦好啦,我就随口一说。男人想要跟你分手,花头多到可怕。
这时童清河从旁过来,扫过美琪手上的奖品,自嘲道,我怎么不如你运气好,只抽到空气。又道,我还以为你没起,电话也打不通。怎么了?美琪说手机掉马桶了。童清河寰转了一会儿,似乎明白了什么。这手机不喜欢?那我们俩换换,我早就预定了这款,一直缺货。美琪刚要把东西递过去,忽的收回,嘴巴上刻意道,你想用新的,我还喜新厌旧呢。三两下拆了包装,把手机卡插进去。
童清河待不长,下午就要返程台州,再从台州折回省城。临近年关,手头上的事不允许过于挥霍时间。美琪开车送他回去,半山腰上穿越一片烟雨迷蒙。一缕黑色冲锋衣的身影。孤独避世一般行走在人迹罕至的蜿蜒山路上。呼啸的车风一过,将其兜在头脑上的帽子吹的猎猎作响。美琪窥伺后视镜,最终将那人丢弃在漫漫山路上。
童总前脚刚走,霞姐喜滋滋地上来二楼,说,小老板,好消息哩。手里还拎着一张面熟的红色水桶。这塑胶水桶满大家的杂货铺都是,偏偏她看得另有所感。霞姐顺着她的视线瞧,一拍脑袋,把水桶拎上前来,这是刚送来的新鲜花鲢。说新鲜也不是第一手的新鲜。胖鱼儿已经开腔破肚、洗摘干净。肚皮裂开一寸白,里头满满当当的淡粉色团鱼籽儿。美琪蹲下去问,你弄的?霞姐说,我刚从车间出来,哪里得空。是小宋拎过来的。说是刚钓上来,这两只肥肉刚好,鱼籽用来煎炒,鱼肉鱼骨用来炖汤,鲜着哩。
美琪已然有些麻木,哦,他人呢?
霞姐说他在门口把东西放下,好像有急事走了。
后面的消息比前头可口。
杉杉纺织那边闹了起来。跳槽的过去的几个老油滑,并没得到预期的待遇。然后成天在那边车间找事。车间主任原本就不待见这几个拉帮结派、浑水摸鱼的东西,话也就硬起来,不想干就滚。老油滑怎地甘愿,一不做二不休地,跑去闹经理、董事长办公室。还到处传扬杉杉的“诈骗”丑闻。杉杉那头没有第一时间解决,等反应过来,事情已经闹大,几个老技工要去政府门口上访告状。逼得杉杉管理层想方设法地,求爷爷告奶奶地把人劝回来,还在领导跟前受了好一顿训斥。又不能找借口轻易辞退,只得如期给予最优待遇。
待遇一解决,他们得了便宜藏着掖着也就罢了,非要跟杉杉老员工较量一口气,把这事儿宣扬出去。杉杉老员工自然有人心态不平衡,凭什么后来的和尚有水吃?他们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全凭汗水分得绩效奖金,这些人没来两个月,耀武扬武、逞凶斗狠,还抢去几个优秀员工的名额,可不叫人气到抓狂嘛!
霞姐特特讲了其中几个趣事,把美琪逗得前仰后合,而后一瞧到水桶翻着肚皮的死鱼,笑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