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长时间他知道宁咎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从不低头,从他的言语中他也知道他在从前的世界多么的优秀。
“好像对不起这几个字挺没用的。”
阎云舟说完便有些沉默,一如这屋里的气氛一样,方才他那一句“我的身后空无一人”,让他深深感觉到了那种窒息的无力感。
宁咎什么都没有说,他不是那种软弱的人,说出这些也不是想要阎云舟的道歉,但是有些事儿说出来就是要比憋在心里好受了一些。
他也举起了杯子和阎云舟碰了一下,两个人一饮而尽。
阎云舟抬手给两个人都倒上了酒,宁咎抬眼:
“你再一杯就别喝了。”
阎云舟的笑意有些微苦开口:
“这顿酒先欠着,等此战结束,我陪你好好喝一顿。”
这一句话忽然让宁咎的心里敞亮了一瞬,无奈,憋屈,甚至那种窒息感都淡去了两分。
他和阎云舟遥遥一敬,两人都干了杯中酒,宁咎微微点头示意,阎云舟抬手给他满上。
阎云舟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他看着宁咎一杯接一杯,沉默了很久才出声:
“我第一次上战场是我15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父兄还在,因为家训的关系,我对那真正的战场甚至是期待的。
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我站在战场上,震耳欲聋的鼓声响在我的耳边,铁蹄踏的我脚下的那片土地好像都在跟着振动。
滚滚黄沙飞扬而起直迷眼睛,我的身边不断有长枪短剑攻过来,刀刀致命,我自以为练得纯熟无比的枪法却只能疲于招架。
没有了在演武场上的点到为止,一着不慎丢的就是性命,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害怕,手中的长枪越来越沉,直到再也躲不开劈头过来的长戟。
我以为那一次逃不掉了,但是下一刻那挥舞着长戟的人的头颅就被我父王砍掉了,鲜血喷在了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无头尸首在我眼前。”
宁咎手里还握着酒杯,血腥残酷的战场仿佛如一幅画卷随着阎云舟的声音铺展在了他的眼前。
他知道阎云舟这些话是为了和他解释他不愿意让他跟去战场的理由,他沉默没有出声。
阎云舟微微低头看向了酒杯又看了一眼宁咎:
“我能再喝一杯吗?”
宁咎沉默了一下还是抬手给他满上了。
阎云舟甚至有些珍惜地看着眼前的酒,半天才出声:
“煜安,擅自为你做决定是我的不对,是我自以为是,我再一次向你道歉,以后我会将我的想法出说来,让你做选择好吗?
如果,如果你真的觉得我们现在在一起让你觉得很不顺心的话,我,我愿意尊重你,但是我不想放弃,永远都不会放弃。”
一贯杀伐果决的人声音却第一次这样犹豫,他能感受到宁咎的情绪在压抑,也能感觉到那种孤身一人的无奈,憋屈。
所以他不想再勉强他了,他愿意做出改变,愿意退回到安全线的后面,愿意等到宁咎还愿意接受他的时候。
宁咎的手指握紧了杯子,指尖都在发白,阎云舟的话也让他理智的思考了一下。
阎云舟确实有足够的理由不想让他经历他从前在沙场上经历的一切,如果易地而处,他是不是也会和阎云舟做出同样的决定?
他低估了战场的凶残,或者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阎云舟愿意和他坦白他的想法是他能看到的诚意,是他在对他从前擅自帮他做决定的事道歉,除了这件事儿其实阎云舟并没有什么错。
身份,阶级是原罪,却是这个世界无法绕开的大环境和前提,甚至不以阎云舟的意志为转移,宁咎闭了一下眼睛,忽然笑了出来。
将路走到死胡同里面实在不是他的风格,难道他宁咎要因为一个门不当户不对就直接将人拒之门外吗?
这似乎更懦弱了一些,他抬手拿起酒杯和阎云舟碰了一下:
“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我是不是太懦弱了?将身份,等级给我带来的窒息加在了你身上?”
宁咎有些自嘲出声,阎云舟的眉眼舒展了一分,眼中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欣赏,声音肯定:
“你如果懦弱,那恐怕没有坚强的人了,同样的情况下,没有人可以比你做的更好,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医者。
没有你不知道要有多少重伤的将士送命,其实你身后不是空无一人,你的身后有你救过的将士,有那些将士的父母妻儿,他们会感谢曾经遇到了你。”
阎云舟没有夸大其词,他见过那些男人死在战场上的孤寡妇孺过的贫苦的日子,知道那些人因为没有了儿子,丈夫,父亲,日子会有多难过,而宁咎不知道救了多少个这样的家庭。
宁咎的眼中忽然有些热,好像眼前闪过了伤兵营中那一个个看着自己感激的目光,那些重伤下看着他充满希冀的眼神,好像是他一叶障目了。
在这个时代永远不会有他所谓的公平,他不是童话故事中走出来的不谙世事的公主,强求时代,阶级的扭转,只会让他走到死胡同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