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起码这两个人都是能喘气的活物,总比花繁好。我想,吃了糕点后,摸了摸桌子下面的那盘棋,捞出来自己下,真很无趣,可是这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法子。好在那车夫是一个听得懂人话的,我想吃什么能托他去买,买东西之前他总要叫醒阿殷,叫醒人之后再走,每每这时,我总是忍不住翻出个白眼来,我又不会跑,再说了,如果我想跑,阿殷又怎么拦得住呢?阿殷也就是个半大丫头罢了。这一天,我托车夫给我捎一坛子酒和一条烤鱼,阿殷抬着那双灰色眸子,牢牢盯着我的眼,像是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她那眼神——怎么说呢,有一股子四大皆空的意味,也不知道小小年纪的,怎么就生了这样一双眼。“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阿殷”我问她,按了按僵硬的脖子,伸了个懒腰。阿殷没理我,自顾自看了眼窗外,抱起自己的膝盖,沉沉睡去。“你这样做是在引火烧身,你会被烈火吞没,万劫不复的。”她抬起一双灰色的寂灭的眼,对我道,沙哑的嗓吐出某种预判来,我只是一笑而过,只觉得随便啦,万劫不复又能怎么样呢?劫难那东西,我是不信的。后来哪知,真真如她所言,一语成谶。我想和花繁做个交易,一个我也不知道结果的交易,这种事无异于与虎谋皮,我老爹要是知道一定会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就是个蠢货,可没办法,我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在乎的东西不多,就算是被生吞活剥,被啃食的只剩下骨头渣子了,我也乐意去做这笔交易。可惜令我分外苦恼的是,我不知道花繁想要什么,那个男人太过深不可测了,对此我隐隐有几分不安,心脏似乎已经不是心脏了,里面装的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车轮辘辘,我只能像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姐一样,偶尔撩起帘子看一眼门外的世界,像是呆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花镜宫孤零零地待在一个山头,凶名赫赫,是很好寻找的,也不知为何,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歪门邪派,都喜欢占山为王。可是没有一个邪教像是花繁这般,主动派属下前去两易庄,把花镜宫所在之地卖给胡安胡少庄主的,主动出卖自己大本营的傻子可不多见。罗刹教在外有四个地址,至今都无人知晓其根基所在,千毒宗的根基据说是七王爷王府中,不过没什么江湖人敢吃了豹子胆一样,去招惹皇帝的亲弟弟。可是花镜宫还是好好地伫立在那孤零零的山头上,山下是万丈悬崖,抬头便可见山势陡峭,这个时节的树木像是打翻了颜料一样,各色都通通泼到树上,五颜六色的,倒是不见一点萧瑟,阿殷懒懒打了个哈欠,“到了”她疲倦道。我弯腰捡起地上的一片枫叶,艳红艳红的,在阳光下仔仔细细看了看,叶脉遒劲,脉络清晰又根根分明,所有的筋脉百川汇海一样,最终通通汇集到一处,阳光下的叶片呈现出半透明的状况,那颜色浓烈且艳,好看极了。我很容易痴迷于一朵云,一根草,一个叶子,一个蚂蚁,我只是在专注地看着,看着看着思绪就不知会漂浮到哪里去,这种状态让我觉得很舒服,我不必和什么人说什么话,也不用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记一些有用却枯燥极了的东西。我能把自己完完全全放空。可是还是有人煞风景地来打扰,我听见一道熟悉的声线,男人的,声音轻柔,带着缱绻柔情,很适合呢喃一些情话,除却阿殷,在场的就只剩下一个马车车夫了,我没敢回头直面事实,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响——对方的身形正在缓缓舒展开,花繁花宫主缩骨术还是不错的,接着他走进,探出一只手来,苍白的手指捏着绯红的叶片,那么白的肤色,也就只有花繁了。“花繁花宫主您是有多无聊?无聊到呆在一个籍籍无名的少年身边,拿我权当消遣。”叶片缓缓抽离,我看见花繁略有些妖冶的眉目一点点暴露出来,几乎遮住眼的碎发被撩开,猩红的眸子眯着,似乎是嫌弃日光太强,有些冶艳,却是女子所不能比的,女子艳起来就容易显得妖,一身妖气了就容易让人觉得艳俗浪荡。没有女人能把冶艳和凛冽好好地融合起来,可是我面前的这个男人能,一举手一投足都像是个妖孽,可眉角眼梢间偏偏带着杀意,只消一抬眉一眨眼,就能把人杀死一遍,勾唇一笑,又能让人回魂重生。“我的确无聊,可我不是没事情干的,我的左护法都快被我给逼疯了,我再不回来吗,怕是要被左护法提着刀追杀,跑到天涯海角,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就是了。”他冲我眨眨眼笑,有些孩子气的顽劣感,他偏偏不以为耻,手指夹着那树叶,一身粗褐布衣,可是那一身粗褐布衣更显得他肤色白得过分,他整个人在阳光下,白得像是溪水一样闪闪发光。“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傻呢?你妹妹天青划花了那么大功夫,让你走远,可你偏偏又送自己过来,这可怪不得我,天真。”花繁拿着那叶子细细端详,末了定定看我,目光意味深长得很,不能细细解读。“那么,你骗我了么?应如是在你这里么?”我问,摸了摸手里的雪漫,我想如果他说不是,我现在就能给他一刀,让自己泄恨。我已经生出一点希望的灯火来,我不能忍受那一点点希望的灯火被人生生那鞋底碾灭。“我没有骗你,应如是的确在我这里”他收了眼底的戏谑,很认真的告诉我,又该补充了一句“我不能忍受欺骗,背叛约定,你懂么?”他定定看着我,我起初不解,又想起自己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给了他一记万里长风,第二次为了逃脱,背弃了一天只刺杀三次的约定。这或许是他身上不可轻易触碰的逆鳞。我还是装成不知道,阖了阖眼又张开,牙齿一点点把话语挤出来,挤得很艰难,我问:“我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见到应如是?”“我没办法,应如是并不是任由我呼来唤去的属下。”他淡淡道,转着手里的枫叶,忽然向我走了一步,探出另一只手来,大拇指和食指掐住我下巴,用了些许力气的,生生把我的脸掰起来,我在他碰到我之前就下意识抽出雪漫,这是我老爹跟我对打多次后我养成的习惯,加上我不怎么喜欢和别人的亲昵举动,这一举动是在我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做出的。这有点糟,我本没想这么做的。手腕还是被人给死死扣住,花繁眯着眼定定看我,左脸渗出一道血痕,雪漫裹挟了内力,还是伤了他些许,可他并不在意这一点小伤,掰着我的脸质问起来:你把你自己当成身外之物,是认真的么?”“是,是又怎样,和花宫主你无关吧。”我陷在他深不可测的眼底,像是站在不知何时会开裂的博冰上,底气明明不足,却还是嬉皮笑脸着。我实在是搬不出来其它表情来对着这个男人的眼了。缱绻悱恻,温柔得近乎宠溺,像是看着所爱之人的眼。内里又燃烧着层层怒火。“不管我对你做什么,只要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你都不会介意么?”他问。我看着他的眼,逃也逃不开,我分不出这个男人眼底的东西是真是假,时间在他的凝视中漫长得可怕,我咬咬牙,挤出一个是字,我想无论真假都是无所谓的,我不在乎,也不想和这个人有太多的牵扯。年纪轻轻的,我可不想爱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那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况且,我和这个人不过见了两次,呆在一起不不超过七天,而且我还是个被强迫的,那满眼的温柔和怒火是怎么回事啊?真的很可笑,我忍不住笑起来,笑得心底发虚,被他看得受不住。被掐着的下巴生疼。还有后半句话被我咽了下去,我本想说,可是看着花繁有些气的样子,就觉得蛮快意的,不想说给他听了。“当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后,我就会杀了你的。”这就是后半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