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驰架好桌板,将餐食摆在桌板上,嘱咐道:“稍微凉一点再吃。”
眼前这个被病痛折磨得越发瘦削的男人看了看迟驰,勉强撑起身子靠在床头,他静静地盯着迟驰,像是想起什么,猛地叹出口长气:“我听小山说,你上次来我睡着了,没见到你。滇南那次山体滑坡危险吗?”
“我没事,你养好病就行。”迟驰回答着,动作利落地上前将床挑高,“差不多可以吃了,慢点。”
迟若昭手指捏着瓷勺,手臂无力让他忍不住发抖,尽力吹着气,将就着往嘴巴里塞了一口,他半垂着头:“小迟,你不怨我了吧。”
这样的话,迟驰每次来,迟若昭几乎都要说上一遍。
这次不太一样,迟若昭手顿了顿,声音里还带着点异样的情绪,似是自责:“你在越川……”
“谁跟你提的。”迟驰目光淡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迟若昭,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冷冰冰,不近人情。
迟若昭过去的交友范围广,哪怕现在不太联系,也能有些许东西传到他耳朵里,总不可能是霍邱山,霍邱山这个人有时候二百五了些,但是不该说的话不会多说一句。迟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迟若昭,等待良久,也没能等到一个答案,他将脸微微侧过去说道:“人病了躺在床上,没有不出钱给人治病的道理。濒死的鱼躺在案板上,也没有一直不动任人宰割的道理。你是我父亲,你给了我多少年优渥的生活,我给你治病也是理所当然。”
“我以为你妈妈的事发生之后……”迟若昭说出这几个字后,又噤了声,他看着迟驰那双长得像极了他妈妈的眼睛,一时间竟然出了神,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迟迟没有吐出来。迟驰的眉毛轻轻皱起,却没说话,他坐在距离迟若昭稍远些的位置,开始安静地看手机。
一顿饭下去,迟若昭叹了不知道多少口气。迟驰替他将饭碗都收好,垃圾一一处理掉,临走前手扶在门框上,平静如水地说道:“这些话,不如等自己病好了去她墓前说,不用对着我说,我能替她原谅你吗。有这些时间想东想西,不如好好治病。”
迟驰的身影渐渐远去,他出了医院大门,寒风猎猎,白色口罩内狭小的空间里,随着他呼吸的频率变得有些潮湿,他索性慢吞吞地摘了口罩,将带来的帽子都全副武装地戴上,低着头看了看时间。这次只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
他和迟若昭的关系不算太好,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准确来说,不能用不好这个词,应该可以说是一般,只是正常维持着普通的父子关系,父亲抚养孩子,孩子反过来赡养父亲,仅限于此。迟驰自从有意识记事后,他就清清楚楚地记得一件事,他母亲生下他后不过两个月就去世了,因为产后抑郁,因为迟若昭出轨。
迟驰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偷腥的第一次,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最后一次,他只清楚,迟若昭或许在抚养他的历程中扮演了一个合格的父亲角色,但从丈夫或者是有担当的男人这两个角度来看,迟若昭足以被画上零分。迟驰对妈妈没有印象,只是在有了对错观后,对迟若昭的态度就已经陷入一种下意识的疏离,他不是替那个从未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女人记恨这个男人,只是出于旁观者的角度觉得恶心,甚至情绪激烈的时候会有些恶心自己的存在,同时又同情她。
这么多年来,迟驰自认自己的情感系统是长久地处于一种,旁观姿态。迟驰对待任何一段无论是友情、亲情、爱情的情感,都习惯性的明码标价,对待感情的那种可以说是矫枉过正的“清晰定义”,已经困扰迟驰很多年,以至于迟驰很少有长久性的朋友。
迟驰没去看过医生,霍邱山说他这是强迫症,是小时候钻牛角尖钻的,迟驰也这么觉得,毕竟他直到现在也没有想通迟若昭那么坦然的出轨,是把他的婚姻关系摆在了一个怎样的位置?如果迟若昭始终把妻子看做爱人,视这段婚姻关系为珍宝,那么他为什么出轨?
人的感情确实是复杂的,以至于延伸出很多问题,迟驰疲于面对这种复杂的情况,以至于划分得过于清楚。
迟驰笑着看很多人走进他的生活,再看着他们走出去,也笑着看自己的生活从纸醉金迷、高高在上变成水泥地板、日夜颠倒的忙碌,他没有感觉,对很多人、事都没有感觉,或者是迟驰对于感情这件事本身就是麻木的。
迟驰路过一家彩票店,随手扫了二十元买了张刮刮乐,他驻足在彩票店门口,对了对数字,递给彩票店老板道:“中了二十。”
迟驰兑了奖,将从刚才开始就响个不停的手机递到耳边:“说。”
“迟哥,前段时间,我和你提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霍邱山难得开门见山,电话那端有些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点什么。迟驰甚至还回忆了片刻,想起来后懒懒嗯了一声,“考虑了,不想。”
霍邱山气个不轻:“你这怎么听都是现想的!”
霍邱山开始有些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嘴里像是镶了机关枪,止不住地噼里啪啦,迟驰听得有些头疼,背靠在墙边等他说完,等着那端声音终于停了,他才缓缓张口:“我现在只想维持原样,拍戏、做明星,拿到钱给我爸治病,不让人人都能踩我一脚就够了。”
“……你真的打算这辈子都不管迟家的这件事了?迟叔现在身体越来越差,等到他有精力去查简直是天方夜谭。”霍邱山声音顿顿,“何况,这对你好处很大,要是真的翻了盘,以后迟家就是迟驰的迟,再也不会有那几个旁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