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一切都有些造化弄人。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最合适的时候到来,却毫无知觉地死在了关塞。而这第二个孩子到来时,自己同秦鹤洲再也回不到从前相处的模样,秦鹤洲的身体更是早已不适合孕育,可它却如同一颗坚强的种子,扎根在了秦鹤洲腹中。
赵鸣筝隔几日便会在秦鹤洲睡着时去见赵舞霓。
二十年来,赵鸣筝的一举一动皆是由秦鹤洲而起,赵舞霓的存在成为似乎增添了他的牵绊,也令他多了些生气。
但二十年太长,赵鸣筝和赵舞霓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已经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生活在一起。
两个人对此心知肚明,不再像初见那夜谈论仇怨,反倒格外珍惜能彼此相伴的日子。
“这些年二姐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赵鸣筝坐在廊下,替赵舞霓守着师叔炉上的药。
他感觉自己在与赵舞霓重逢后,心境变得与从前不一样。
从前只有他一个人,独自背负着那些仇怨,不敢忘却,不敢松懈分毫。
但赵舞霓的出现,似乎让赵鸣筝的痛苦得到了分担,有了可以一同进退的亲人,那些极端的爱憎仿佛也变得和缓。
能看到亲人幸福得活着,即便只剩下了一个亲人,心底的怨憎也似乎少了几分。
“喜欢的人?”赵舞霓冷着脸,想了又想,“有过吧,二十年太久了,曾经心动过,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人也不过就那样而已,没什么好留恋的。”
“我记得大哥当年订过婚来着?”药煮够了时辰,赵鸣筝端下药壶,接来赵舞霓递到面前的药碗。
赵舞霓娥眉略蹙:“这么久的事,亏你还记得。嫂子是个好姑娘,当年还来过咱家几趟,大哥也是当真喜欢她,可惜命薄,没能成亲便不在了,大哥也因此立誓终身不娶。”
赵鸣筝那时就四五岁的年纪,很多事知道得并不真切,没想到大哥与那未过门的嫂子还有这样的遗憾。
赵舞霓捧起药碗,推门进去的时候突然开口:“所以你要是真喜欢秦鹤洲……二姐也不拦你,只是不要忘了大哥他们。”
“我……没有。”赵鸣筝下意识否认,“我跟他,即便有了孩子,也不会在一起。我在他身边,只是为了报复。我要让他痛苦一生,然后长命百岁。”
赵舞霓没有反驳,只是心里想,没有人会想让仇人长命百岁,即便对方生不如死,也不会想要看到那人长久得活着。
赵鸣筝在想要留下秦鹤洲性命的那天起,对他的感情就已经不是恨意,或者说不再是单纯的恨意。
但赵舞霓并未点名赵鸣筝的自欺欺人,因为即便说了,赵鸣筝也不见得愿意明白。
崔云夜雨过后,他们都成了残缺的孤魂,抓着那抹虚无缥缈的执念,恨着一个甚至算不上罪魁祸首的仇人,摇摇欲坠地活了下来。
如果赵鸣筝觉得这样就好,自己何必非要逼他承认爱上了仇人?
赵鸣筝在赵舞霓那里留了一夜方回,隔着门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咳声,推开门只见一地污秽,酸臭的呕吐物上还带了丝丝血迹。
赵鸣筝急着进去,将伏在床头的秦鹤洲扶起,拿出帕子为他擦拭嘴角。
秦鹤洲脸色苍白,神色僵硬地解释道:“刚刚醒来时想吐,一时没能下得去床。”
“没事的,我知道。怪我,一早出去转了转,没能守好你。”
赵鸣筝搀扶着秦鹤洲让他重新躺回床上,随后朝客栈小二要来了工具,清扫完地面后又去客栈后厨端了碗白粥,一勺勺喂给秦鹤洲吃。
“我今天想出门转转。”
“好。”赵鸣筝说,“等到了傍晚,日头不那么毒的时候,我们去河边走走。”
“不去河边,想去点热闹的地方。快到中元了,应该会有灯会。”
“康乐街那边是已经布置起来了,只是街道人多,你身子不好,万一被人撞到。”
秦鹤洲哂笑:“可若现在不出去,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第32章知晓
中元节是祭祀先祖告慰亡灵的大日子,当夜会有花车巡游,康乐街早早就已经开始布置。
街道两旁人来人往,秦鹤洲走了几步便觉得腰腹发沉,难以支撑,却还是坚持走到巷口才停住,跟赵鸣筝说:“我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是到了如今离死只差一步的时候,又总忍不住开始害怕。明年中元,若你愿意,劳烦帮我烧些香火。”
“你怕什么?”
“黄泉路上,踽踽独行,厉鬼索命。”秦鹤洲目光看向街道边跑过的孩童,缓声说道。
不知为何,这些日子总是噩梦缠身,有时梦见雷雨交加中的崔云弟子,有时是带着蛊蛇的欢喜派门人,有时是风雪夜里周棋的一声叹息……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人,一遍遍,反反复复地入梦,总不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