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绫走后,谢长生回头找到不远处的阳萝,让她帮忙把方绫给自己的五彩绳戴到手腕上。阳萝拎着那条五彩绳:“右手,对,小殿下把右手伸出来,戴在右手就行。”待阳萝帮忙把那条五彩绳系好,谢长生听到自己身后传来谢鹤妙带笑的声音。“小傻子,等下等下,手先别放下。”谢长生回头,惊喜地抬高声音:“二哥哥,大哥哥!”谢鹤妙抬手在谢长生头顶揉了一把,又把什么东西扔给阳萝:“给小傻子一并戴上。”赫然又是两根五彩绳。阳萝应了一声,都给谢长生戴上了。谢鹤妙接过谢长生递给自己的香包,边斜眼看着阳萝的动作。瞧着,谢鹤妙“唰”地打开折扇,慢悠悠摇着问阳萝:“你这姑娘怎的这么不知道变通?怎么都给戴在一只手上,匀整为美,这看着也不好看啊。”阳萝低垂着头:“奴婢,奴婢……”谢澄镜看阳萝支吾的模样,略一思考,便猜出了原因。他目光略过谢长生左手腕的长命缕,硬着头皮道:“我倒觉得不匀整也是种美。”谢鹤妙侧头看了谢澄镜一眼。他道:“大哥,你今天好像有些奇怪。”谢长生闻言,则探出手来摸谢澄镜的额头:“大哥哥生病了?”谢澄镜万万没想到,自己这边费心瞒着,谢长生那边则给谢鹤妙帮了腔。谢澄镜只觉得自己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气闷,伸手在谢长生脸上拧了一下。谢长生捂着脸,茫然眨眼:“嗯嗯?”正不知该怎么解释时,老皇帝到了。他身边跟着的是肚子越发大起来的徐美人,和两个谢长生从没见过的女子——之前那个江南美人倒是不知道去了哪里。顾绯猗仍旧不远不近地跟在老皇帝身后。他淡淡的目光扫过下方众人,最后定在谢长生脸上。谢长生知道顾绯猗一向喜欢看自己人群中对他打招呼,他便对顾绯猗抬了抬手。远远的,顾绯猗对他点了点头。谢澄镜将这一幕全然收在眼底。他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低下头。-待跪拜过老皇帝后,端午宴便开了。乐师奏乐、妃子、舞姬吟诗、起舞。游走的宫人们端着托盘,为朝臣们送来各色菜肴、时令瓜果和点心酒水,以及竹筒粽、角粽等各色粽子,还有老皇帝御赐的酒水羹汤。宴会上食物一如既往的美味,谢长生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食不下咽。就像是在喝不含咖啡的猫屎咖啡,在吃不含糖的狗屎石头糖似的。“怎么了,小傻子?”谢鹤妙往谢长生盘子里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问:“怎么一直在走神?身体不舒服?有心事?()”谢长生摇摇头,又抬眼看向上首的老皇帝。老皇帝看起来健康极了。面色红润,声音洪亮。他摸了摸徐美人隆起的肚子,又搂着那个谢长生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美人,叉着一块蜜桃喂到她嘴里,不等美人咽下,便欺身过去吻上。谢长生抑制着自己想要皱眉的欲望,正低下头,准备啃谢鹤妙递过来的小排骨,却见老皇帝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手中高高举起了一只白玉小盒。≈ap;ldo;朕,有个好消息要同诸位分享。7()7[()]『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昏昏沉沉、听着就让人觉得他吃醉了酒,不太清醒的感觉。他道:“朕终于炼制出了长生丹!!”众臣闻言,皆是一愣,又匆匆忙忙跪倒了一地,齐声恭贺老皇帝得了长生丹。老皇帝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白玉盒子,拿出了一粒指甲大小的、通体圆润、散发着奇异的金色光芒的丹药。他将那金丹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后,咽了下去。众臣又是齐声道贺。谢长生被谢鹤妙按着,也跟着歪歪扭扭的趴在地上。他微微抬起头,睁大眼看着老皇帝。只见老皇帝吃下那枚丹药后,又坐回到了原地。表情依旧正常,甚至比方才还红润了一些,没有任何不适似的。-端午宴席一直持续到了金乌西坠。老皇帝醉醺醺地搂着美人们与他一起坐上龙辇,和其余的妃子、大臣们朝着运河的方向走。因百姓们知道皇帝要来,都早早地围在路上等着——虽人们平日里大都不齿老皇帝的昏庸,但因今日是难得能看到皇帝、皇子、妃子以及朝臣的日子,还是聚在一起,等在了路边。即便护卫们早有准备,拿着长仗在前方开路、将百姓们隔开,但车队前行的速度还是很缓慢。谢长生是和谢澄镜、谢鹤妙三人一起坐在谢鹤妙的轿上的。原是因为谢澄镜和谢鹤妙问谢长生想要和谁一起坐轿。谢长生纠结了半天,选不出来,说了句要三个人一起坐。好在谢鹤妙在衣食住行上从不亏待自己,马车足够宽敞,这才坐得下三个人。谢长生举着车帘,探头往外面看。虽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但道路两旁均是灯火通明。街道上全是人,有围观的百姓,也有趁机贩卖东西、吆喝的商贩。看着看着,谢长生也被这热闹感染了情绪,高高扬起嘴角。谢鹤妙用扇柄戳了戳谢长生的后背:“快回来,当心外面有老虎咬你。”谢长生放下车帘。他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调整了半天,终于把自己调整成了严肃的表情。他叫谢鹤妙:“二()哥哥。”谢鹤妙挑着眼睛看他:“小傻子,怎么?”“这里没有老虎。”谢长生问:“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糊弄了?”谢鹤妙:“……”每每谢长生用一本正经的表情混合着呆滞的眼神说出“我不是傻子”的时候,场面总会有一种荒诞的好笑。谢澄镜和谢鹤妙哑然半晌,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抖着肩膀笑起来。谢长生满脸谴责地看着他们。好半天后谢鹤妙终于止住了笑。他伸长手臂搂着谢长生的肩膀:“小傻子,二哥真没骗你。”他道:“那些大臣不是给父皇搜罗了好多西域美人吗?还有他们那地儿l的杂耍人也跟着来了。什么耍蛇人、耍虎人的,说不准等下真有老虎肚子饿了,闻到你细皮嫩肉的,就扑过来了。”“老虎,蛇?”谢长生问:“我能看吗?”谢鹤妙一笑,道:“这有什么不行,等下二哥带着你偷偷溜走,咱去看。”谢澄镜立刻道:“不可。”谢鹤妙大手一挥:“什么可不可的,大哥等下也一起去。”谢澄镜失笑:“……哪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情?”三人说着话,时间过得倒快。不多时便车队便抵达了运河边的高台下。谢长生率先从马车上跳下去,又伸手去接谢澄镜和谢鹤妙。谢澄镜借着谢长生的手下来后,谢鹤妙却半晌不动。他垂眸、先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谢长生对他伸出的手掌,又突然噙了笑,手握住谢长生的手,跳了下来。“小傻子,”谢鹤妙用扇子戳了戳谢长生的脸颊肉,后半截话还没说出口,却突然听到前方的高台上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尖叫之后,又是一阵骚动。太监、宫女、侍卫们匆匆忙忙地从高台上跑了下来。谢澄镜大步上前,拦住一个离他最近的太监:“发生什么事了?!”那太监尖着声音:“徐美人落水了!!”那太监说完,匆匆忙忙对谢澄镜行了个礼,又飞快地朝着河边跑。谢澄镜和谢鹤妙对视一眼,带着谢长生大步上了高台。“小傻子,等下见到父皇别乱说话。”谢鹤妙不忘板脸叮嘱谢长生:“算了,你干脆一句话都别说!听到没有?”这个时候,谢长生也不敢捣乱,不住地点着头。上了高台后,谢长生看到老皇帝颓然地坐着。他满脸虚无,口中不停念念:“朕的儿l子,朕的儿l子……”几个大臣围在旁边,狗腿地安慰老皇帝:“徐美人与小皇子都会没事的。”谢长生看向站在老皇帝侧后方的顾绯猗。他没看谢长生,正一边把玩转动着手指上的黄铜戒指,一边垂眸看着高台下骚动的人群,表情淡淡。谢鹤妙低声问附近的一位老臣:“高大人(),怎么回事?≈ap;rdo;被唤作高大人的老臣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颤着声音答:“是失足,徐美人上高台时,看到下面的风景漂亮,兴冲冲地走到栏杆边,却因没站稳……”运河上的各式游船、画舫尴尬地停在原地,所有人都加入了寻找落水的徐美人的队伍中。不多时,一个手中拎着一个布袋、穿着银甲的卫兵上了高台。他跪在老皇帝面前:“陛下,找到徐美人了。”“她人呢?!”老皇帝猛地站起身:“朕的皇子怎么样了?!”卫兵摇了摇头,低沉的语气:“徐美人落下去的时候,撞在了石头上。她已当场身亡了。皇子……皇子……”卫兵突然把手中的布袋扔到了老皇帝脚边。他道:“在这。”这动作实在有些大不敬。只是老皇帝的脑子现在是蒙的,也来不及去追究这卫兵的动作。他弯腰,把地上那小小一团布袋抱了起来,又颤抖着手去解开布袋。谢澄镜见状,忙伸手,将手掌挡在了谢长生眼前。
顿时,除了谢澄镜掌心的纹路,谢长生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听到周围传来倒吸气的声音。又听到老皇帝颤抖的声线,他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皇子,是皇子。这一胎果然是个儿l子!朕的皇子啊……”老皇帝发出了像兽类受伤一般的呜咽声。突然,那呜咽声戛然而止,变成了笑。他道:“没关系,朕现在已得长生,再要个儿l子也不难,不难,不难……”一阵安静后,谢长生听到谢鹤妙的声音。“你,抬头。”与此同时,谢澄镜一直举着的手似乎累了,有些微微的晃动。在那晃动之间,谢长生看到那个穿着银甲的卫兵抬起头。这卫兵五官深邃,异域长相。只是一道深刻的疤痕从他的额头一直贯穿到了下巴,让他本就凶悍的五官更添了一丝可怖。这人和谢鹤妙目光对上,突然弯起眼睛笑了一下。接着,那笑消失不见,化作了狰狞。只见他猛地跳起,一把细刀从他袖口滑出,被他攥在手中,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凿一块最坚硬的石头,将那细刀凿进了老皇帝的胸口。又拧了拧。老皇帝跌落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呻吟着。众臣都被这一幕吓傻了。一时间,整个高台上除了老皇帝带着血音的沉闷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一道柔软的、微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顾绯猗道:“抓住他。”-皇帝遇刺一事,尽管被顾绯猗下令封锁了消息,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百姓们议论着,有()大声说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安然无恙的;有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感慨这老昏君终于要死了的;还有人忧心若是老皇帝驾崩,这皇位会落在谁手上的。谢长生跟着人群下了高台,要像来时一样,去坐谢鹤妙的轿。但刚走一步,却被冯旺拦下。“小殿下,您的马车在这边。()”谢鹤妙皱眉:≈ap;ldo;怎么?掌印连小傻子坐谁的马车都要管?14()『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不只是小殿下,太子殿下也要坐回自己的马车。”冯旺面无表情道:“掌印说了,陛下遇刺,所有人都有买通刺客的嫌疑,为避免私下串通,这才让各位殿下、各位大人分开。”这话除了语气太生硬,几乎说得天衣无缝。尤其是冯旺还在最后补充了一句:“陛下需要尽快回宫请太医医治,请二殿下不要为难奴才,也不要耽误时间。”谢鹤妙啧了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了。谢长生坐回到了自己的轿中。车队很快启程,以比来时要快上许多倍的速度朝皇宫的方向走。-回皇宫后,谢长生直接被冯旺送回了毓秀宫。他直接钻到了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着抖。端午节。正是原书中老皇帝的死期。原书中,这个时候的老皇帝已经虚弱到不行。他整日里缠绵病榻,连床都起不来,饭都吃不下。可现在他却那么健康。谢长生今早出门前,摸着自己桌子上足足三百条的刻痕。他真的以为老皇帝会活下去,至少活过今日。但他还是遇刺了。是因为原书中的主要剧情是不可扭转的吗?老皇帝一死,他也会死。就在明天。分明谢长生觉得一切都在变好,顾绯猗、谢澄镜、谢鹤妙和方绫都已经不再恨他了。可他还会因为别的意外死去吗?他不知道。但这种被死亡笼罩,知道自己死期的感觉太恐怖了。谢长生不断抚摸着手腕上的五条长命缕,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谢长生,你不能那么胆小,你得赶快支棱起来。”“而且他现在还没死,他说不定不会死。”谢长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道。但他脑海里面还是一片纷乱。突然,谢长生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小殿下,”阳萝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沉声告诉谢长生:“陛下……驾崩了。”谢长生在被子里,紧紧闭上了眼。阳萝看着面前抖个不停的、高高隆起的被子包,还以为谢长生是因今晚的事受到了惊吓,或是他到底对老皇帝残余了一些父子情。一时阳萝有些()心酸。她上前,坐在谢长生床边上,柔声安慰着谢长生。但说了许久的话,谢长生只是一声不吭。阳萝觉得奇怪,又怕出事,想了想,把被子掀开。她看到谢长生那张漂亮的面庞写满了空洞。而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正一刻都不停地往下掉着泪。阳萝吓了一跳,赶紧捏着手帕去给谢长生擦脸。她一边擦一边哄:“小殿下,不哭不哭了,陛下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但哄着哄着,阳萝又觉得不对。谢长生对她的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只是坐在那,眼泪流个不停。活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小殿下,小殿下?”阳萝摇晃了两下谢长生,见他仍然没有反应,不由慌了神。她捏着全然湿掉的手帕,飞快向外面跑。她抓住守在门外的一个小宫女,急切道:“快,快去找太医!还有掌印!就说小殿下……就说小殿下又傻了!!”-养心殿。御医们跪了一地,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他们听着龙床上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就在刚刚,顾绯猗让人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可皇上分明还没死。他仍有一口气吊着,沉重嘶哑的呼吸声,夹杂着令人听了喉咙发痒的痰音。顾绯猗站在床边,笑着看着老皇帝浑浊的眼。他只觉得开心。他哄骗了老皇帝,骗他以为自己终于炼制出了长生丹。又让老皇帝看到徐美人腹中的皇子——当然,徐美人落水只是他的安排,他早派人准备好了伪装成徐美人的尸首和死掉的男胎。他给与了老皇帝狂喜,又让老皇帝如坠深渊。最后他送了老皇帝一份大礼。也是他送谢长生的礼物——老皇帝的缓慢的死亡。他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分明只是染了风寒,分明还能救一救的。老皇帝却理都没理会一下。由着他娘在寒冬里,没有药吃,没有衣服穿没有被子盖、盆里连一块炭火都没有,一点点地病死。老皇帝的眼球动了动,他像是不解。不解他最信任的顾绯猗为什么要这么做。顾绯猗却只是笑。——虽是为了复仇,可他从未在老皇帝面前提过他娘,一次都没有。这畜生不配再记起他娘。他悠闲地转动着中指上的黄铜戒指,听着老皇帝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突然,老皇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干枯的手指抓住了身下的床单。“长生!长生!!”他这么喊着,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抓着床单的手渐渐松开,眼球也彻底涣散了。一代帝王,就这样死了。死前没有一个儿l子守在他床榻前。顾绯猗也不知道,老皇帝临终前这句“长生”,究竟是在说谢长生,还是在说他的长生不老。不过,不重要。没人关心。顾绯猗面上的笑容加深,却见有一宫女匆匆忙忙地跑来,对着守在门口的冯旺耳语了什么。顾绯猗认出那个宫女是谢长生宫里的人。待冯旺走近,顾绯猗问:“他怎么了?”冯旺道:“说是……说是小殿下又痴了。”顾绯猗原本抬着的唇角一点点放了下来,到最后,他彻底冷下了脸。两个字从那张淡色的薄唇里,被顾绯猗咬牙切齿地挤了出来。他道:“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