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巳把手掌覆在她眼睛上,掌心因为睫毛的触碰而有些微痒,江沅的手紧紧攥住他的指头,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手却许久没敢拉下来。
黑暗中,她靠在宋延巳的胸膛前,感受着生命的起伏,他的声音在一片手起刀落声下显得极为清晰,“前尘往事皆云烟,人死债消。”
直到最后,江沅都不知云焕究竟明不明白那个男人对她发自内心的爱慕,她甚至能够想象出楼哲第一次见到魏淑仪的场景,刀光血影中,不经意的一次相见误了终身。
楼哲一倒,内军与禁卫军旗鼓相当的平衡被瞬间打破,李晟自是不敢多等,郎中令一职快速定了曲思安,曲思安忠心有余,但心思终究不及楼哲,宋延巳只需几个动作,手就自然而然的伸到了皇墙之内。
宋延巳擅长虚与委蛇,手段又狠辣,偏偏却披着一副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般的皮囊,他究竟有多少探子江沅也不知道,她只知道他手上握着朝堂上下许多官员的把柄。
合为上,警为中,杀为下。宋延巳对非议者的手段一向简单粗暴,再加上他手中暗地里的探子和明面上的禁军,想要的证据几乎一抓一个准。
时间一长,朝堂中对他的非议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则是有意无意的逢迎拍马。
今日是李晟三十六岁的生辰,朝中开了小宴,宋延巳来前刚接了傅正言的书信,知他如今在栖安现已安顿妥帖,开始着手内部的一些事物,心中的石头多少放下来了些许。
殿内灯火通明,丝乐声不绝于耳,舞娘为了这一刻排演了数月有余,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端庄而不失娇媚。
许是李晟兴致颇高,多饮了些许,有些醉意,不好扫了大家的兴致,便早早随着帝后离去,他一走,殿内的气氛又热烈了许多。
宋延巳呆的太久,在推辞了一杯后,出了殿堂,想要透透气。
大殿四面环林绕水,唯有一桥,直通亭内,是迎风赏月的佳地,亭内空无一人,宋延巳将将踏出一步就停了下来,转身向林中走去,林间的小路被铺上了厚厚的青石,因宫中常有人清扫而甚少落叶。
“宋大人怎不去亭中一歇,倒来这清凉之地。”
露来玉指纤纤软,行处金莲步步娇。宋延巳一回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顾思珺,黛眉轻飞,广袖拖地,一眼望去就知道这身装扮费了不少心思。
“我若去了,怕届时冲撞了娘娘。”无人之地莫入,尤其是还没有退路的地方。
“中离哥哥这会怎和我生分了。”顾思珺长袖掩唇,一副安全娇俏的模样。
宋延巳不回话,月色朦胧下,两人就这么隔着莫约两丈的距离,只是在外人看来颇有幽静私会的意味。
“既然娘娘无事,下官告辞了。”
宋延巳离开的背影再一次划开了顾思珺的心,那样决绝,那样的不留情面。
待我功成名就,定来娶顾家妹妹。
吾非良配,卿可令择。
顾思珺觉得自己的十几年活的像个笑话,她出身不算显贵,可宋家不过一介商贾,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打小她就喜欢跟着他跑,他说喜欢清秀的女子,她便不施粉黛,他说女子以才为佳,她便强迫自己熟读四书五经。她把自己努力打扮成他喜欢的样子,结果,他还是为了官运仕途抛下了她,这让顾思珺如何不恨!
“站住!”她的声音没了以往的温柔,尖锐的可怕,她迫切想要寻找一个理由,甚至带着些许诅咒的意味,“你以为你那些阴损的手段能一直掩盖在这副皮囊下?你以为抛下了我就能平步青云了?你做梦!”
宋延巳眉头一皱,转身望向顾思珺,她整个人被愤恨包围着,五官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显得扭曲,哪里还有一丝美人的姿态可言。
“我感念你的救命之恩,也劝你忘了当年那些事。”顾思珺对他的感情早已陷入了病态,宋延巳停下脚步,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那是你的梦魇而非我的,我身边不需要一个随时随地想拖着我坠入无底的深渊的女人。”
“忘了,我怎么忘,中离……”顾思珺的声音渐渐放的平缓,莲步轻移,似哭非哭,“你那时说过的,你说过要永远陪着我的。”
女人在夜色下显得孤独而无助,宋延巳偶尔也会想到那场大火,想到顾思珺那双把他拉回人间的小手。那时的他们还很年幼,就像两只雏鸟,充满了惧怕和惊恐,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忘了吧。”宋延巳摇头,月色下的他显得过于决绝,他不是没想过就这么和顾思珺安稳的过一辈子,可事实证明,他错的过于离谱,“你杀瑛曲的时候就该知道,你我之间没可能了。”
“中离!”顾思珺猛然向前,紧紧地拉住他的袖口,一脸急迫的辩解,“不是的,我都是为了你啊,你明明知道,留下她,她只会碍了你的路!”
“可她毕竟是我妹妹!宋家就算再腌臜,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不吭不响的下狠手!”宋延巳袖口一甩,顾思珺打了个趔趄,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提到瑛曲,宋延巳也没了耐心,“这事我会烂在肚子里,没人知道,你大可放心。”
“中离!”顾思珺见他要走,慌忙从后边抱住他的腰身,泪水打湿了长长的睫毛,声音凄苦却又诡谲,“你不能这样对我,咱们一起活下来,本就该一起老死才对,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懂你了,我和你才是一类人。”
宋延巳皱眉,果断掰开缠绕在他腰间的手指,顿了片刻才背对着她道,“思珺,念在你对我有恩情的份上,我永远不会伤你,也愿你不要再做纠缠,次次踩着我的底线把我往绝路上逼。”言罢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