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
勤奋的重华帝抬头就瞧见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小太监搬进来一大批奏折,不由头疼:“一天天的,批个没完。”
小太监赔笑道:“天下万事齐聚于此,哪有批完的时候?”
重华帝感慨:“没坐上这位子前,朕以为当皇帝有多威风,你看先帝一呼百应,莫有不从,万世伟业、盛世明君、青史留名都让他轻轻松松做到,朕以为多轻松,而今才明白先帝的苦。”
小太监是没法懂重华帝这番话的,脑筋一转便说:“陛下要不到御花园走走?或到龙亭湖那儿垂钓,听说来了一批新的鱼种,打南方来的,此前没见过这种鱼。”
重华帝摆摆手:“算了,朕不爱垂钓,再说御花园多少块砖石都被朕摸透了,天天看也看不出朵花来。”
一边叹气一边拿起最上边的折子查看起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拿朱批随意点两点表示已阅,待拿到第四本折子,发现是老师赵白鱼的折子,赶紧拿起来看。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完脸色直接阴沉下来。
小太监见状,心生忧虑,不敢问话。
重华帝先开口:“得福,你说朕这个人怎么样?”
小太监:“陛下自是雄才伟略、颖悟绝伦,关键是宅心仁厚、体恤民情,这朝野上下、四海之内,谁不夸陛下您一声盛世明君?”
重华帝:“既是如此,为什么老师还想辞官?”
小太监:“老师……是哪一位?”
重华帝:“赵卿。”
小太监:“赵宰执?怎么会?赵大人不到不惑之年,正是身强体健的时候,怎么会想辞官?”
重华帝:“是啊,常人到这年纪,适逢新朝,更该积极攥住权力往上攀爬才是,偏偏老师反其道而行之,朕想不通。”
小太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许是旁人都有封赏,唯独赵大人没有……心存不满?”
重华帝:“老师不是那种人。再说了,太后办了场家宴特意邀老师和大皇兄二人前来,如何看不出朕的心意?”
年轻的皇帝难以理解赵白鱼为何辞官,二话不说驳回赵白鱼辞官请求的折子。
辞官请求被驳回是预料之中的事,赵白鱼镇定自若地准备第二封请辞的折子。
霍惊堂教他的第一招:死缠烂打。
辞官这事儿一时半会批不下来,做好耗个两三年的准备,时间正好够他帮刚登基的重华帝稳定朝野上下,也不会造成‘狡兔死走狗烹’的假象。
赵白鱼前世记忆里也有过不少请辞难辞的例子,譬如万历年间一个大臣花了三四年时间共请辞一百二十次,人那还是七十古来稀的岁数。
因此赵白鱼有这闲心慢慢耗。
连续三封请辞折子,重华帝实在坐不住,便把赵白鱼请到宫里,先是学先帝垂钓,想晾一晾赵白鱼,可他这点心理战术还是赵白鱼教出来的,学生哪里斗得过老师?
晾了半天他先熬不住,扭头就问:“老师近来身体如何?”
赵白鱼看了眼略为毒辣的日头:“不太好。老胳膊老腿,时常腰酸背痛,办公时间长了猛一起身便眼前一黑,差点没栽倒。”
重华帝讪讪:“卿家说笑了,卿家的恩师陈太师七十岁时还精神矍铄宛如不惑,老师还不到不惑之年,正是龙精虎猛的时候,身体能差到哪去?”
赵白鱼:“陛下有所不知,早些年受过致命伤,留下隐患,近些年反复发作,隐隐作痛,当初太医也说了如若调养不好,或太过劳累便是短折而亡的命。”
重华帝一听急了,关切说道:“朕即刻令太医为你调养身体,需要什么药尽管从宫里,宫里没有便叫人到民间去找!若实在不行,令太医搬到王府里住一阵也行。卿家实在公务繁忙,朕拨几个得力小子到你手底下分担——只别说请辞的事,叫朕伤心。”
赵白鱼不为所动,拱手道:“臣绠短汲深,力有不及,难当宰相之职,只想在余下的有限的生命里做个富贵闲人,踏遍万里锦绣河山,圆了少年时仗剑江湖的梦。”
重华帝亦是没得商量的模样:“老师才华横溢,你不能当宰相,天底下还有谁能当?莫说了,朕心意已决,老师还得陪朕二三十年,共谱一段流传千古的君臣佳话才是!”
赵白鱼:“陛下……”
“好了。”重华帝打断他:“卿家就留在宫里陪朕一块儿用膳。”
赵白鱼无可奈何,重华帝远比想象中固执。
“霍家子孙都一个样儿,性子再仁厚说到底都有股任性偏执的劲儿藏在骨子里,不管是出于任人唯贤、还是谱写什么君臣佳话,抑或是担忧名声,再还是当真舍不得你……总而言之,他先顾虑的必然是自个儿的心情。天大地大,皇帝的心情最大。”
城郊外山河楼露台处,霍惊堂躺在躺椅上遥望万山风光,优哉游哉地说出他的见解。
“小十七性子再仁厚,也是从储君争夺厮杀出来的,眼下只是拒绝,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说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