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颜城给颜姝准备了接风宴,黑色条形餐桌上基本上都是颜姝小时候爱吃的菜。他并不避讳徐妍母女,和颜姝说话:“阿姝,没课的时候和我去公司看看。”他的声音像是百炼出来、公式化的随和,细听便能发现没有携带任何温度,不够敏锐的人或许真的会把这当成温情。可颜姝,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明白了这张画皮下,是怎样一只怪物。颜城话音落下,徐妍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徐双宜“懂事”地埋头吃饭。颜姝挑了下眉,目光扫过徐妍,又落在徐双宜身上,似不经意地笑:“让妹妹一起啊。”“妹妹”两个字故意压重,这么急着让自己进颜氏,也不怕他心爱的继女吃味?徐双宜立刻“受宠若惊”地抬起头:“叔叔,我……我不适合,还是姐姐去吧。”颜城推了下眼镜,不急不缓地说:“双宜确实不适合,以后颜氏归阿姝做主的时候,怎样处置都行。”徐双宜脸色似僵了瞬,乖顺的眼里泄露了一点震惊,好似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位置。颜城与许多商人一样,注重亲缘传承,他可以对你好,给你钱,因为这些于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却不能肖想自己不该有的,他给多就只能要多少。他清楚地表达了颜家的一切最终该是谁的。饭后,颜城看向颜姝:“阿姝吃完来书房一趟。”书房里的陈设与以前没什么不同,进门是会客厅,最里面是整面墙的书架,珍藏了许多在博物馆都见不到的书,彰显了书房主人的儒雅气息。靠外面一侧是一整面单面玻璃,挂了几盆名贵的兰草,一株颜姝叫不出品种的兰草已经开出了浅蓝色的花,空气里隐隐飘着幽香。进门这一侧则是摆了好几个八边形的玻璃展柜,其中一个摆满了翠绿的翡翠和暖玉,白色的灯光下,透过玻璃罩折出的光比珠宝店里的还耀眼,剩下的展柜放的全是不同朝代的瓷器,勾花纹球瓶、青花纹笔筒、青花凤纹盘,应有尽有。据说其中有不少,是以前皇帝王爷用过的。颜姝眯着眼睛打量这些人民币标本,能被颜城宝贝地摆在书房,必定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声音一定很好听……颜城泡好茶,出声问:“感兴趣?挑两件儿?”颜姝也不客气,看中一个不知哪个朝代的净水碗,食指在它的玻璃罩上敲了敲,回头笑:“我要这个,拿回澜禾给妈妈供奉。”绿色的净手腕,饼形,下腹宽圆,地步用彩釉活灵活现地画了两条锦鲤和一只乌龟,装上水,更加鲜活逼真。她敏锐地捕捉到颜城脸色极其轻微地变了变,而后说:“以后阿姝就住家里吧。”颜姝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这儿离学校太远。”她说的是“你这儿”,不是“家”,她早已经没把这儿当做家,妈妈在哪儿,哪儿才是她家。颜城背着手,目光落到她看中的那只碗上,说:“你喜欢就拿回去,以后多回来。”颜姝盯着他,问:“为什么突然要我回来?”颜城驾轻就熟地抒情:“以前是爸爸的错,对不起你妈妈,也——”“是控制不住了?”颜姝打断他,向他逼近两步,轻声说:“还是说……怕我?”怕她痊愈后羽翼丰满,怕她撕破他那层虚伪的画皮,让世人窥见画皮底下丑恶的怪物。颜城长叹一口气,似怀念地望着她:“阿姝,这么多年过去,该放下了,当初……爸爸不是故意的。”“我放下了啊!放不下我就不会好了。”颜姝耸肩,目光坦然,轻笑:“我知道你娶徐妍的是想证明什么,是不是没有成功?放不下的是你——”“我亲爱的爸爸。”女儿和逝去的妻子实在长得太像,与他夜夜相见的脸孔相重叠。颜城几乎是咬了牙才没有后退,几瞬之间恢复了如常的脸色,转身坐到沙发上,低沉的声音温声说:“看来阿姝是真的好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没放下,我时常痛苦、愧疚难安……”颜城这是试探,颜姝的表现跟正常人无异,要知道她出了颜家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提到她妈妈就会激动发狂,如今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与他谈论妈妈,如此打消了颜城最后的怀疑。颜姝跟着他坐到斜对的单人沙发,半点不尊敬地翘起腿,懒散地往后一靠,不太走心地说:“真的不用担心,我什么都没有,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妈妈的相机?”她整个就是明目张胆的敷衍,反正要她是犯人,警察肯定不会信她这幅德行下的供词。颜城眉心难掩疲惫,一看就是久未休息好,眼底在这种疲倦下,总算露出两分颇具人情味的“痛色”。他看着自己的女儿,他们之间的隔阂仿若一个大西洋,再也没有漂洋过海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