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中醒来的时候,视线里一片昏暗,他身下的床榻摇晃着。他头脑一片空白地看了一会儿那矮矮的屋顶,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宽敞的马车里,额头上正放着一块湿帕子。他的左边衣领被拉开,露出胸膛上一指长的伤口,伤口似乎被重新清理过了。这条路不太好,车来回颠簸直教人犯晕想吐,想来叶悯微晕人也不过如此了,温辞正想要起身便被一只手按住。叶悯微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没穿那灰色斗篷,一身蓝白相间的罗裙,银发落在他身上,俯身仔细地打量着他。“你醒了?时间真准,刚刚天黑。”“声音太响了。”“什么声音?”温辞低低地说:“所有人的梦境。”世人大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故而一入夜,方圆百里内芸芸众生的梦境就开始在他的脑子里吵成一锅粥。他平日里还能和它们和睦相处,如今生病便力不从心,思维运转便如在沼泽里前行一般,拖泥带水大费力气。于是此时温辞态度难得的平和,说话也有气无力。放在平时,叶悯微肯定会立刻询问刚刚那个奇怪的梦魇。她张张嘴,想起谢玉珠在她上车前千叮咛万嘱咐,语重心长苦口婆心,让她多关心温辞的身体情况。于是叶悯微把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下去,开始关心起温辞的身体来:“你的伤口愈合之后又溃烂发炎了。大夫说你的身体十分怪异,伤口本是致死伤,不应愈合得这么快。既然已经愈合了,就不该又溃烂得这么严重。”一直到开完药离去的时候,大夫都啧啧感叹,大呼匪夷所思。温辞皱起眉头,问道:“……你们请大夫来了?”“嗯。谢玉珠和苍术去最近的镇子上请的。她还买下两辆马车,说这几日让你好好休息,我们乘马车往崇丹山去。”温辞的目光转向马车的门帘,那里依稀有个人影。“门外的马夫?”“哦,那是玉珠操纵的土偶人。”“……她用得倒顺手。”温辞有些意外,继而笑了一声,说道:“谢家小姐终究做了灵匪,一往无前不知天高地厚,不愧是你叶悯微的徒弟。”顿了顿,他伸出手去勾叶悯微腰间的乾坤袋:“把袋子给我。”叶悯微把腰间的袋子解下来交到他手里。温辞从里面摸出一个白色药瓶,把里面的丹药倒进嘴里。只见他那伤口的溃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伤口周围的皮肤甚至呈现出蓝色的纹路,沿着他的经脉一路向四肢百骸蔓延。叶悯微惊讶地抬起他的胳膊,好奇地左右翻转,端详着他皮肤上的纹路:“这是什么药?”“当年你研究我时做的伤药,只对我有用。”“里面掺杂了苍晶,在你的血液里运行?”“嗯。你为了不让我死花了不少功夫。”温辞语气平淡。她曾经重塑过他的全身经脉脏腑,以至于如今他的五脏六腑都不在该待的地方,重伤不易死,小病却容易成大病。所以致命外伤不要紧,伤势恢复时引起的炎症却十分要命。也不知道她当年这般折腾真是为了给他治病,还是怕自己花样翻新的各种研究会把他弄死,所以先给他塑个经得住折腾的身体。叶悯微一心只对这药感到好奇,俯身仔细观察温辞正在愈合的伤口。温辞低眸静静地看着她,思绪藏在眼眸深处,他突然问道:“你回头救我,是因为答应了谢玉珠要关心我么?”他并没有说得分明,但叶悯微明白他是在说梦境里发生的事情。
她抬起眼睛看向温辞,诚实地回答道:“嗯,是的。”谢玉珠要是在此,怕是要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地捂她大师父的嘴。温辞却并不失望,甚至不惊讶。他淡笑一声,懒懒地抬起手臂搁在额头上,疲倦地闭上眼睛。“果然是这样,你连心意都没有,还关个劳什子的心。叶悯微,下一次别救了。”“可是……”“你根本就不懂,也没办法为你所做的事情负责,救什么救,多管闲事。”叶悯微望着温辞,他的袖子掩盖住他的眼睛,表情被遮掩看不清楚。他现在的态度如此云淡风轻,仿佛那个噩梦里的恐惧只是假象。叶悯微问道:“但是我之所以会进那个梦境,是因为你在想象我吧?”那虽然是梦魇,但是视石上所看的梦境脉络却并不像魇术。她在梦境中行走时,还在自己身上看见了梦境的“骨骼”,那本该是梦境里原生之物才会有的。她融入了他的梦境,仿佛她不是这个梦境的外来者,而是从梦境里生出的幻象本身。“你在噩梦中想要求救,所以幻想出一个我来救你,而这种幻想召来了现实中的我,我成为了你梦境的一部分……”“叶悯微!”温辞语气不善地喊了她一声。叶悯微停住了话头等他继续说下去,二人之间一时寂静无声。片刻之后,温辞缓缓开口:“你与我关联深切,互有感召,我们如今日日相伴,感召便更强。巫族人一向往来于现世与幻境,你偶尔会随我入梦,并不是我有意为之。”“那我们之间为何会有这种感召?我为何能融合进你的梦境里?”“都说了,我们之间联系密切。”“所以是什么联系?”温辞从袖子下露出一只眼睛,仿佛为她这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态度愤怒又疲惫,半晌吐出来一句:“你喝了三十年我的血,都快成跟我血脉相连的半个巫族人了,行了吗?”舐血叶悯微和温辞安静地对视,马车颠簸摇晃着,周遭只有车轮行驶的声音。叶悯微随着车厢晃动,一双灰黑的眼睛里盛满迷惑,如同蒙了一层雾气。她偏过头,指指自己:“我喝了三十年你的血?”温辞懒懒地点头:“嗯。”叶悯微俯下身来靠近温辞,突然伸出手去触碰温辞即将愈合的伤口,在他依然泛着蓝色光芒的经脉下用力一压,瞬间鲜血四溢,沾满她的手指。温辞吃痛地打开她的手,怒骂道:“嘶!叶悯微你发什么疯!”叶悯微不为所动地将沾了血的手指送到自己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温辞怔了怔。她皱起眉头,似乎觉得不太够,再次伸出舌头细致地将指间的血都舔舐干净。殷红的舌头舔过圆润指尖,鲜血随之沾在皓齿之上,鲜艳得过分。温辞瞳孔紧缩,握紧拳头转过头不去看她。“难喝。”叶悯微笃定地做出结论。“……”她咂摸着嘴里的味道,舔去嘴角的血痕,真诚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