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诰忙命人上茶,侍从捧来茶壶和两只青玉碗儿,烹的是上好的湄潭翠芽茶,给他二位斟满,又端来十来碟茶果点心。说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边吃茶吃赏景,今夜月色比昨日更明,河面浮着莲花灯,星星点点如缀银河,常燕熹状似随意地问薛诰:“听闻流寇打劫了几户盐商,不知你可有逃过劫难。”薛诰简短道:“不曾,我那宅子院墙高,铜门厚,很难翻得进。”语毕就岔开话去,笑说:“品茶观月,怎能缺的美人和南曲!”吩咐下人:“让黄四娘带那两个女孩儿来唱曲。”稍顷,就见个艳媚的妇人抱着琵琶,和两个同抱乐器的女孩儿一齐过来,先到常燕熹面前福身见礼。常燕熹道不用拘束,拿眼去看那妇人,黄四娘恰也在瞟他,目光相对,俱都怔了怔,竟是个旧识。这正是:七夕舫上升明月,年年至此无不同,一曲清歌熟灌耳,人生何处不相逢。遇故人倾听身世进荒庙探查真相黄四娘曾是教坊司的乐伎,精通音律,擅弹琵琶。常燕熹和她照会过几次,是个泼辣大胆的女子,曾私底求做他妾,遭拒。不久他北上戍关抗敌,日月如梭,再回京时偶闻她随个外放的官儿走了,如今怎流落到给人弹琴唱曲的地步。常燕熹心底暗诧,表面并不显露,依旧慢慢吃茶。薛诰殷勤问:“常大人可有想听的南曲?”那黄四娘插话进来:“我晓得常大人想听什么,看猜的可对呢!”和两女孩儿嘀咕几句,纤指转紧轴再拨弹几下,那弦声便如月光流泻,喉音似箫管婉转,唱得是全套的《江南十景》,常燕熹心有触动,当年两人初见时她也唱得这首,如今听来却有几分沧桑的意味。花船沿岸游行,岸上桥央站满赏月的百姓,一齐高声喝采,更有入迷的不由随船行走,只为再多听两句。一套唱罢,常燕熹从袖里掏出钱打赏,黄四娘让两女孩儿接着唱薛诰点的《长生殿》,自来接过称谢,亲自陪坐在旁给他斟茶,笑吟吟道:“常大人许久不见了!”常燕熹颌首问:“听闻你嫁把一位外放的官儿?”黄四娘轻叹一声:“确是无错,他待我十分真情意,拿出许多银子替我改籍赎身,我还有何不愿意的。收拾箱笼随他出京,哪想距家近至时,他才坦承,府中早已娶河东狮,请我多担待!先不以为意,待常相处后,那位夫人性子凶暴多狡,终日磋磨的我快病死,老爷尚还存些良善,给我一笔银钱放出府,从些如断线的风筝飘飘荡荡,无有安身立命之处。”常燕熹蹙眉:“他姓甚名谁?在何地为官?”黄四娘回道:“何苦在提他,已经各不相干。”接着说:“我如今养两三个女孩儿在家中,亲自教他们琴棋书画绣,按教坊里的标准严授行动坐立之态,如今十四五岁了,都是美人胚子。”指着唱曲的两个极力举荐:“你看她们才貌双全,常大人若愿领去,我宁肯财礼少些,从七八岁就我收养着,感情总是有,期望有个好归宿,莫要像我”话隐在唇缝间,持壶给他盏里斟满。常燕熹暗忖她原来干起了养瘦马的勾当!噙唇摇头,曹励一直在旁竖耳听着,玩笑道:“我最晓二爷心思,这两女孩儿委实太瘦,我们武将拿刀弄枪惯了,力气大,怕是随手一捏她们就碎了。”黄四娘笑道:“原来如此,我家中倒还有个女孩儿,比她们丰肥些,改日带给常大人再看。”常燕熹抬头观月,清光照满半船,他问:“我听城中传闻,有个方子可令女人容颜回春,可是真的?”黄四娘微怔:“大人好灵通的消息,确有这样的传闻,那方子极阴毒,需刚生出的婴孩,活剥其皮煮成汤粉吃下。”她打个冷颤:“说来都心惊胆寒,哪敢再去下口吃呢!且五万两银一次。”曹励道:“看来只是传闻,不值相信。”黄四娘默少顷才说:“因方子价昂,也就官家和盐商的太太们享得起,但那物没熊心豹胆谁敢吃!”想来又惘然:“扬州满城皆美女名娼,年年瘦马旧去新来,争相斗艳迷离爷们眼目,那些太太恐容颜老去惨遭冷落或抛弃,铤而走险也是大无奈。”常燕熹看水雾生起,夜色渐深,遂与薛诰告辞上岸,跨上马只说还有旁事,和曹励分道扬镳,一路策马狂奔,看官道他要去哪里如此匆忙,却是按冯春所供的地址直往赵家巷观音庙而去,意在夜访探出虚实。先还有人家三两户,后越走越荒芜,四围万籁俱静,只有马蹄哒哒,幸得月光皎洁,把前路照成一片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