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近来在刷马桶之余,不忘提升自我、充实灵魂。在主管小张的建议之下,他深刻学习了不少职场厚黑学的理论知识。根据职场厚黑学的指导,表哥此时的做法就非常不可取。他想针对骆明擎,自己动手就好了,何必要让人家黎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生性善良、怜香惜玉的小刘,决定大方地牺牲自己,弯腰作大太监状,主动将草莓熊拖鞋捡回来。他抬起头对黎羚挤眉弄眼,示意对方大恩不必言谢。黎羚也对他笑了笑,说“谢谢”。说完之后,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将鞋拿起来,直接丢了出去。小刘:?可爱的草莓熊,快狠准地砸中了骆明擎的小腿,甚至发出了“啪”的一声。黎羚十分做作地说:“哎呀,怎么又掉了呢。”小刘震惊了。他不理解怎么有人要故意送死,怀疑她是不是精神有问题。万万没想到,骆明擎精神更有问题。他十分宽容地笑了笑,弯下腰,将毛绒绒的拖鞋捡了起来,送到黎羚面前。“要我帮你么,姐姐。”他仰起脸,语气很温柔地问道。他刻意凑得很近,最后两个音节被压得非常低,确保只有她能听见。黎羚注视着对方英俊的面庞,只觉得胃部泛起一阵阵的不适。但她大大方方地绷直了脚背,笑眯眯地说:“骆老师服务意识这么强?那好吧。”雪白的足弓,像美人鱼微颤的尾尖,在裙底翻过海浪、一跃而过。骆明擎半跪在地上,低着头,像是要在她的脚背上落下一吻。他并没有这样做。他的动作很绅士,姿态温驯地帮她穿好了鞋。这已经很让人惊吓了。众目睽睽之下,大明星低声下气,做着这样近乎于被羞辱的事情,竟然甘之如饴。片场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眼珠子哗啦啦地掉了一地。小刘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对旁边的人吐槽:“他有病吧,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一转头,却发现旁边的女实习生已经满面通红。草,什么鬼。小刘两边来回地看,头转得比三档风扇还快,突然觉得自己悟了:黎羚搞不好真是表哥的铁粉。否则她怎么可能宁愿自己做这种恶心事,也要帮表哥羞辱骆明擎。为偶像冲锋陷阵,不愧是粉丝呢!他心里默默地竖起了大拇指。黎羚心情也很复杂,怀疑骆明擎脑子摔坏了。她故意说得恶心,只是想要激怒对方,没有想到他不仅没有生气,还真的听话照做。甚至于,做完这一切,他还是不打算要起身,蹲在轮椅边,十分温柔地看着她:“生日蛋糕你不喜欢吗?”黎羚佯装无知地睁大了眼睛:“什么生日蛋糕?”骆明擎说:“昨天是你的生日,我买了蛋糕,放在你房间的门口。”他停了停,语气变得有些忧郁:“你把它丢了。”“那是生日蛋糕吗?”黎羚做作地捂住了嘴,“昨天有人把不明物品放到我门口,我还以为里面有炸弹,就直接丢掉了。”“真对不起呀。”她看起来惊讶又歉疚,眼睛里却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她都已经这么明摆着睁眼说瞎话,骆明擎竟然还是一点都没有生气,满面笑容。只是,那笑意并未触及到眼底,反而像凛冽的刀锋,切割过严冬的湖面。“你演技好烂呢,姐姐。”他轻声说,像是在温柔地抱怨着,“金静尧是怎么看上你的。”黎羚心中一凛,似乎在对方漆黑的眼珠里,看到和当年如出一辙的阴鸷。那一抹阴影很快散去,又变成一种虚伪的柔和与沉静。金静尧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说够了么。”骆明擎微笑:“对不起,跟朋友叙旧,忘了时间。”“我先去拍戏,等等再来找你。”他俯下身,亲昵地抱住了黎羚,“亲爱的……姐姐。”这拥抱来得猝不及防,他的语气柔和,手臂却像两根通红的烙铁,灼烫有力地按压下来。温热的呼吸拂面而来,黎羚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水味道。他用的并非男士常用的古龙水,而是比这甜腻许多的一种花果香。她突然十分怀念金静尧。他总是很干净,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气味,令她联想到凛冽的风和深夜的树林。隔着骆明擎的后背,黎羚猝不及防地与金大导演对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不知为何,黎羚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明明刚才骆明擎无论说了什么,她都心如止水,现在竟然还有些心虚了。黎羚下意识地对金大导演露出灿烂的笑容。随后,她抓住机会,做了自己多年以来,最想要做的一件事。她身体微微前倾,狠狠地揪住了骆明擎的头发。他一时不察,发出吃痛的“嘶”的一声。她更加用力,还偷偷拿脚狠踩了他一下。-无论如何,与骆明擎的再次见面,和黎羚想象之中并不相同。她对于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那个胖胖的小坏蛋。现在他不仅容貌大变,脾气也大相径庭。他竟然学会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叫她姐姐。天知道她听到的那一刻,其实有多么惊讶。当年即使是打死他,将他的所有牙齿都敲掉,也绝不可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的。脑补了一下骆明擎牙齿被敲掉的样子,黎羚顿时感到心情舒畅,从旁边拿了一份剧本挡住脸,打算补个觉。反正她也没兴趣看他演戏。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有人凶巴巴地喊她:“喂!”黎羚将剧本从脸上挪开,只见小刘虎视眈眈地站在她面前,像看间谍一样看着她。“骆狗刚才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是他的朋友?”对方痛心疾首地说,“你不会背叛了表哥吧?”“还是说。”他沉默片刻,又十分艰难道,“难道表哥也是你们py的一环?”黎羚:“……兄弟,你听我解释。”小刘一边说着“我不听我不听”,一边动作飞快地拿了个塑料小板凳坐下来。黎羚:“你的身体好诚实。”小刘:“别打岔!说正经的!”“是这样的。”黎羚很正经地说,“骆明擎他之前是我弟弟。”“啪”的一声,小刘把塑料小板凳坐断了。黎羚:?“兄弟,你先冷静……”为了听八卦,小刘老师不辞辛苦,以民工蹲的姿势,在地上听完了全程。“垃圾!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对方义愤填膺地骂道,“上一辈的错,凭什么在你身上撒气!”黎羚一直很紧张地观察他的反应,不禁怔了一下:“你相信我的话吗?”小刘也很惊讶地看着她:“不然呢?难道你还会骗我?”黎羚说:“当然没骗你,只是……”只是,即使在很多年以前,她的父亲也从来没有相信她说的话。他只会对她说:“小孩子懂什么呢,你多让着他点。”连她最亲近的人都不曾相信过她。久而久之,她就不说了。她很努力地逃离那个冷漠的家庭。逃往学校,再逃进何巍的表演训练班。好像也没有很成功地逃出过哪里,一直在糟糕的回忆里打转。
直到现在。小刘:“那不就完了,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黎羚有些感动地看着他:“刘老师,你真好。”小刘突然不太好意思了,避开她的眼神:“哪有那么好,之前试镜的事情我都没向你道歉……”黎羚:“没什么,要是没有你,说不定我都试镜不上。”小刘面无表情地说:“行了,我知道我是小丑。”黎羚:“噗。”-误会解除,两人无事可做,黎羚也不可能真去睡觉,还是只有将注意力转回拍摄中的片场。黎羚还是第一次见到金静尧与其他演员工作时的样子。诚然,在金大导演的剧组里,演员没什么特权可言。无论主角还是龙套,都要老老实实地在现场跟着试光、走戏,不可能请替身,更不可能偷闲休息。但他对待骆明擎,似乎还是太狠了一点。骆明擎自带了化妆团队,金静尧看了他一眼,就让人把妆全卸了,还让剧组的化妆师把他化得丑点。人家大明星就杵在片场,金静尧偏偏故意晾着他,拿他当空气,一直拉着其他主创开会、试打光、试机位。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开机。他又觉得场面调度不好,临时要改景改道具。一堆东西搬不完,道具组的人正在发愁,金静尧说:“这不是人。”道具组的人也是虎,冲骆明擎招了招手,三只大箱子就要砸他身上。骆明擎的经纪人一直守在旁边,碍着大导演的面子,百般折腾不敢吱声,这时候终于受不了了,冲过来赔着笑脸说:“导演,不然咱们先试试戏再说……明擎一直特别期待跟您合作,为这部戏也是做了很多准备……”金静尧不耐烦地看副导演:“怎么又不清场。”副导演也开始赔笑脸。骆明擎经纪人说好话,他说十倍好话,经纪人弯腰,他直接下跪,硬是把人给请了出去。小刘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原来这才叫真正的职场厚黑学。“嘿嘿,好爽啊。”他兴奋得要流口水,“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大导演,一手公报私仇玩得这么溜。”黎羚说:“导演在磨他性子呢。”小刘:“啊?”“这个角色要够狠、够坏,恨死了周竟,演出来才好看。”黎羚说,“导演可能是觉得骆明擎演技不够,先故意让他生气吧。”小刘听得一愣一愣的:“是这样吗?”“是啊。”黎羚很肯定地说,“像你表哥这种工作狂,事事以电影为重,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跟演员过不去。”小刘更愣了,说:“你也别太爱了吧。”黎羚困惑地看着他:“矮什么?哦,一米六五是不高,增高鞋垫需要吗……”小刘气死了,但还是含泪加购了黎羚推荐的增高鞋垫。不过,仿佛是印证了她的说法,片刻之后,金静尧又让副导演将骆明擎的经纪人叫了回来。当着对方的面,他们走了一遍戏。骆明擎的表现惨不忍睹。倒不是说他不努力,态度是可以的,台词和动作也都记熟了,只是他演戏实在过于模式化。简而言之,就是犯了所有偶像艺人的通病,只在乎镜头里的自己好不好看,根本不在乎有没有情绪、是否贴合角色。这一套演法,在偶像剧的柔光镜头里,也能蒙混过关。从小荧幕转到大银幕,立刻原形毕露,跟其他演员站在一起,违和得简直像一出闹剧。骆明擎的经纪人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监视器,冷汗已经冒了下来。他倒是还想再说点好话,但是刚才金静尧把他赶出去,他偷偷跟制片人麦鸿诚打电话,好说歹说才求来的面子。哪里知道自家艺人是真的不争气,倒显得辜负了导演的一番良苦用心。金静尧反正还是那样,没什么表情,心平气和地说“停”“再来”。他不骂人、不生气,无论何时,态度都礼貌又文明。但他看人的那种眼神,仿佛对方是世界上最无关紧要的垃圾。片场的气压低得令人无法呼吸。每一台机器、每一片窗帘、每一个空荡荡的观众席背后,都藏着一只骨碌碌转动的鲜红眼球,无声地嘲笑、审判。堂堂的大明星,哪里丢过这种脸。先是罚站,现在又公开处刑。这样来回许多次,骆明擎演得越来越差,甚至还不如最初,什么低级错误都犯了。小刘啧啧有声:“这演的什么东西啊,我上都比他强呢。”黎羚盯着监视器说:“他这是心气没了,越演越不自信。但这个角色本来就是趾高气昂的公子哥儿,压着火来演更好。导演本来的思路是对的。”小刘突然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你怎么这么熟?”黎羚怕他误会,慌忙解释:“跟骆明擎没关系,我拿到剧本就读了很多遍,每个角色都很熟。”小刘眼睛一转:“那这场戏的台词,你记得吗?”黎羚说:“大差不差吧。”小刘发出怪笑:“这不是就有了。”黎羚看他如此古怪,感觉脑子里应该是冒出了什么坏水。但对方反而故作神秘,一直到这一条又惨淡地结束了,才跳上舞台,在导演耳边一脸坏笑地献出奸计。金静尧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黎羚:“你过来。”黎羚产生不详的预感,推着轮椅后退:“导演,我来干什么……”金静尧没什么情绪地说:“你来演一遍,示范给他看。”黎羚:?疯了吧。她咽了咽口水说:“我跟他男女有别,再说,我还是伤残人士……”多么弱小可怜又无助。金静尧看着她笑了一下,突然说:“你真的不想吗。”本来,黎羚是绝不可能同意这种不靠谱的提议的。但不知为何,在那一刻,看着对方的眼睛,她想到了方才骆明擎抱着她时,金静尧看自己的眼神。洪流向她涌来,冲垮她脚下的地面。他的声音在她内心深处激荡。她想的。-本来也是试戏,妆造都不用做了。但机器还是架好了,形式走得和正式拍摄没有差别。场记打着板子,黎羚就坐在轮椅上,被群众演员簇拥着,慢吞吞地滑到了金静尧面前。骆明擎的经纪人本来是一副很不屑的样子,小声嘀咕着:“也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叫过来吧……”戏一开始,他就闭嘴了。他们没有事先排过走位,但黎羚的轮椅滑动着,动线很精确,分毫不差。她很老练。剧本要求,应当是骆明擎的角色弯下腰,用手把金静尧的下巴抬起来。她坐在轮椅上,弯腰的样子不好看。但她随机应变的能力很强,立刻做出了比这更有戏剧张力的动作。她微微倾身,拿鞋尖挑起金静尧的下巴,笑吟吟地说:“周竟,何必这么倔呢?”分明还是那张脸,秀丽的五官、细长的眉眼。黎羚漆黑的眼睛里,却沉淀着一种近乎天真的邪恶。她入戏真快。没读剧本,没有任何酝酿,也不需要任何妆造的修饰。眼角眉梢,都写满黑沉沉的恶意。越是素净的一张脸,越坏得触目惊心。周竟刚被人打了一顿,侧着脸趴在地上,呼吸急-促,鲜血顺着额头滑过眼眶。他艰难地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金静尧死死地盯着她,眼中透着凶性。脸上的血像鲜红的符咒,一点点印进她的瞳孔里。骆明擎的经纪人在一旁难以置信。他十分确信,方才导演跟自家艺人对戏的时候,表现虽然挑不出毛病,但也绝没有现在这么入戏。好的演员会互相促进,将片场变成搏杀的现场。金大导演此刻的眼神不仅凶恶,还隐含着一种近乎赤-裸的、血腥的欲-望。小刘看了一会儿,同样难以置信。不是,这俩人在玩什么py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