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后的一段不算长的时间里,一中看似日复一日枯燥的生活,每天也有着无数新鲜的事情发生。比如谁和谁早恋被叫家长了。谁昨天晚上夜不归宿,让赖主任大清早拎到走廊上冻得直哆嗦。陈默的生活没什么改变,却也有些不同。那种不同只是一种自我感知,他能清晰感知到外界对他的认知差异所带来的细微变化。如果说上辈子他的高中生涯被切割成两个部分,前半部分充斥着拳头的蛮横与凶狠,那么后来被杨家认回后,则是无尽的压抑与沉闷。陈默从未有向外界解释自己的生活方式以及处世态度这种概念。从前是,到了现在依然是。但就因为一个短期纪录片,他被动被人认识,解析,调侃,羡慕。即便从未经历,如今的陈默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面对阶级差异大,教学环境氛围完全不同而无法自洽的人。他可以很好处理遇到的每一件事,也能消化任何面向自己的目光与评价。好的坏的,一律照收不误。“喏,你的奶茶。”一杯杯底颗颗分明的珍珠奶茶,被放到了陈默的桌子上。陈默挑挑眉,拿起来。适中的温度很好缓解了被冻到有些僵硬的手,陈默看着孙晓雅,道:“这么大方?”“我每个人都请了。”孙晓雅指着教室里每张桌子上都有的奶茶,转头对着陈默说:“不过男生的奶茶里就你这杯是热的,你不是胃不好吗?暖暖手就行了,别喝。”陈默学着班上其他人那般,靠着椅背笑笑:“谢谢雅姐。”“别这样对着我笑啊。”孙晓雅立马阻止,翻了个白眼说:“虽然我表姐订婚那天我就被你迷惑,但你这次考试只低了我一分这件事,还是让我很不爽。”齐临一伙人打完球卷进来。气氛热烈。又恰好听见这话。“不是我说你雅姐。”齐临不怕死勾了孙晓雅的脖子,说:“老席没在,还走了个万年老二薛平才有了你登顶第一的机会,你自己偷着乐就行了呗,咱默哥要是再多对一道题,你都没这运气,惜福吧啊。”说完肚子上就挨了孙晓雅一拳。女生怒瞪着眼,“去死。”陈默在旁笑得轻抖。“我帮你你还笑!”齐临捂着肚子干脆在席司宴的位置上坐下来,侧头说:“不过我也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陈默拿温热的奶茶贴了贴脸,随意问:“什么怎么做到的?”“第二啊。”齐临一把抓了这次考试他桌上的试卷,看着那一科比一科还要夸张的分数说:“你这是开挂了吧?老席在补习上是有一套,可他这个月基本没在,你别说没往后退,你还往前爬?!”老苟的语气里尽是难以相信。尤其是看着之前被称之为陈默短板的数学,在换了新老师后,一次性搞了个150,不然付玲也不会动不动就让他试试数学竞赛。齐临指着数学试卷问,“这真是正常人能做到的?”“我没说自己是正常人。”陈默一本正经,“你可以理解成我是鬼,我上辈子学金融,高等数学就是强项,你觉得我会做不来高中数学?”“靠。”齐临搓了搓胳膊:“你的笑话总是这么冷。”陈默把奶茶递给他:“送你了,喝吧。”“谢谢啊。”齐临接过来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直接吐槽:“孙晓雅她们怎么总是买这种东西,甜不拉几的,又难喝。”说到这里,不知道想起什么,神秘兮兮问:“默哥,你说,女生一般都喜欢什么?”“你问我?”陈默也是一愣。又很快想起之前齐临手机上网聊的暧昧对象,问:“恋爱成了?”“嘘。”齐临笑得猥琐又甜蜜,“保密啊,班里还没人知道呢。”说到这里又有些纠结和为难,“不过我女朋友她嗯……和别的女生都不太一样。”陈默问:“怎么不一样?”齐临抓了抓后脑勺,一脸纠结,“她好像不喜欢花啊,化妆品啊,哦还有,就我手里拿的这奶茶。你说一般女生都喜欢这些吧,可我每次跟她聊,她都兴趣不大的样子,搞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这话题问陈默那才是真的问错了人。别说他性取向人尽皆知,就上辈子他进入社会,接触过那么多女性角色依旧很难摸清女生在想什么。陈默只能勉强建议,“你问问你宴哥?”“他才懒得搭理我。”齐临趴桌子上,“他们训练营考试结束,紧接着就有复赛,最近消息都不回我了,估计忙得很。”“忙……吗?”陈默低头从课桌里摸出没有上交的手机。看着聊天记录,最近可以追溯到昨晚。起因也很简单。是这个月的月考,陈默在复习时偶尔也会遇到难解的题。下意识就发给了他。那边也回得很快,拍下写在纸上的解题思路发回来。往上翻,最近一周,几乎都有聊天记录。往往是陈默问问题,对面答。解决完后,陈默礼貌问两句,最近忙吗?竞赛难不难?还不睡?对面简洁回复,不忙,还行,嗯。很简短。但都回了。陈默猜他确实应该很忙,往往很快就会结束话题。现在也不好打击齐临,很可能是席司宴嫌他一天废话太多,所以才没回。只能出出主意,说:“约着见见面?爱好这东西很难说,网聊也很难了解一个人。再说现在高中,别太投入,见面要是不合适,也能早点结束。”“你别咒我啊。”齐临苦着一张脸发誓:“绝对合适,我女朋友也不是那种不靠谱的人,还说暂时别见面,特地叮嘱让我好好学习来着。”陈默总觉得怪怪的。他记得齐临说过,他这个女朋友也是本地的,高中还是已经毕业了不太清楚。但看齐临一脸投入爱河的沉醉样子,也就没再说什么。这一个多月,除了陈默小火,成绩喜人。一中还火了另外一个人。杨舒乐。对比陈默这种被人从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热度,杨舒乐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接了多个采访和拍摄。官方平台,形象正面。标题都是什么“高中十大热点人物之一,让我们走近未来钢琴家的天才人生”“城市未来之星,听听他的学习方法。”十七岁的年轻人。不菲的家世,拿得出手的成绩和长相,优秀的钢琴才华。一夕之间,杨舒乐这个名字在关注高中生的这个群体当中掀起了一股热潮,关于他的一切,都那么完美和耀眼。
他每次在学校出现,终于又有了众星捧月的样子。而杨家在这场包装当中,配合得天衣无缝。毕竟他的正面形象对集团有利,甚至网上都看不见丁点有关杨舒乐身世的消息,好像当初的“抱错”事件,早已销声匿迹。一直到这一年的元旦。绥城淅淅沥沥下了几场冷雨,终于在放假这天下午,落了一层白盐一样的雪粒。学校门口的人匆匆忙忙,回家的回家,等人的等人。不到五点半,天沉得像是要黑下来,连载人的出租车都打上了车灯。“默哥,还不走?”有同班的人在门口撞见他。陈默插着兜,随口说:“先走,我还有一会儿。”“干嘛去?”陈默笑:“校霸蹲人,怎么?想跟呐?”“别别别,打不赢再叫我哈。”认识的人毫不留情钻进车里走了,归结原因,是知道陈默开玩笑。他说他不喜欢跟人动手的事,其实学校的人基本都是相信的,毕竟校霸忙着考试,都多久没打人了。陈默见人走了,才扯了扯单肩包的系带,往旁边那条街过去。这边原本是条小吃街。因为天气原因,如今一个摊位都没有,连店铺都只零散开着两家,店主懒洋洋打着瞌睡,人都要杵到烤火炉上去了。陈默走到街尾尽头的那条死路上,看了看时间,靠墙等着。不过十分钟,拐角处的对话就响了起来。“钱呢?”“没带。”“没带?!”一声响亮的巴掌声,然后就是咬牙切齿的咒骂:“你这个婊子养的,杨家骗老子你也跟着骗是吧?不是你自己来找的我吗?说只要我不去杨家闹,你就定期给我钱!”少年的声音含着恼恨,甚至尖锐:“你以为杨家真有那么在乎我!要不是看我现在风光,你养大的那个好儿子早就爬我头上来了!”“那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陈建立一把抓住眼前的人的头发。这个儿子不像陈默那个兔崽子,细胳膊细腿就不是个动手的料。他当时也是信了陈默那小子的邪,去杨家公司闹,结果倒好,杨家承诺给他两百万,转头就不认账。那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打听到陈默的行踪,结果也是他妈倒霉,半路遇上车祸。没办法,他只能一直骚扰杨家了。杨舒乐心里恨得要死。前段时间陈建立不时让杨家还儿子。父亲那边的生意没有进展,母亲整天疑神疑鬼,怀疑丈夫在外边有人,家里气氛本来就糟糕,尤其是他在上次没忍住和大哥杨跖摊开说后,总觉得对方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淡。不能让陈建立这么继续闹下去。谁知道杨家有一天,会不会真把他送回那个穷山沟。以前他完全不会担心,但近来越来越没有底。好在学校的活动来得很及时。父亲的态度缓和不少,母亲也开始恢复以往的温言软语,至于大哥杨跖,只能慢慢来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偏偏这个陈建立实在是不好摆脱。陈建立松了手,拍拍他的脸,“再给你两天,还不拿钱来,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从前根本就不认识你!”杨舒乐咬牙,“陈默才是你儿子!”陈建立笑得阴沉沉的,“那就得怪你亲妈了,怪她偷偷换了你,偏偏又没藏好。或者你怪养了你十几年的那对爹妈,好好的,找什么儿子啊,是吧?”男人哼着歌,甩着从杨舒乐兜里摸出的为数不多的钱夹里的钱,晃晃悠悠离去。陈默终于起身。一步一步走近。杨舒乐顶着破皮的嘴角,和红肿的额头,蹲在墙角像见鬼一样看着突然出现的他。陈默在他面前停下。“你怎么在这儿?!”杨舒乐的眼里全是震惊。陈默站着,居高临下,淡淡:“我只是来看看,人在高处是什么样的心情。”杨舒乐显然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陈默也不需要他明白。当初那个满眼不屑,说着“陈默,我不会和你争的,我的骄傲也不允许。”的人,成了杨家利益倾轧之下的一条千方百计讨好的狗,人前看似风光,背地里,却因为欲望和恐惧驱使,主动找上陈建立这么个麻烦。杨舒乐就算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也能从陈默的神情里察觉不对。他震怒:“是不是你?这一切是不是就是你安排的?”“我没有那个本事。”雪粒还在继续下,掉落在陈默肩头又落下,只有少数停留化成了水。他不介意告诉对方自己做了什么。无非让陈建立找上杨家。收集了点杨启桉可能出轨的证据,发给周窈茕。陈默说:“不懂吗?让你和陈建立父子相认的是杨家,而陈建立如今缠上你,根本原因是你自己没办法再信任杨家这个靠山。我什么也没做,只是喜欢看那些撕开假面后的真相有多丑陋而已,果然,不负所望。”如今处境颠倒。自己置身事外亲眼看到这样的局面,只觉意料之中。而上辈子追求的那些肯定,如今看着另一个人陷进差不多的泥沼还不自知,才惊觉这世间事,只有真正跳出来才能看得清。而且天太冷了。戏再精彩,也懒得再看。陈默提脚要走,杨舒乐在身后大喊:“你站住!”“还有事?”陈默回头。杨舒乐:“我不会输的,陈默。”“那你加油。”陈默从街巷中出来,回到主干道。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喂。”陈默出声。对面:“在哪儿?”陈默像是有预感,抬头四望,最终定格在了马路的另一端。穿着那件他买的羽绒服的人,打着一把黑色雨伞,在车流如潮中,靠着车,抬头看过来说:“已经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