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如此,没睡也要硬起了。不过当起来后,就看见了两个和她一样彻夜难眠的人。腊梅跪在地上,惶恐不安,小声啜泣,如意却只是定定地看着袭红蕊。她素日来冷静自持,所以就算是这个时候,依然没露出过多哀戚的神色。袭红蕊看着她的神色,想想自己之前意气风发说的那些豪言壮语,只觉得脸皮发烫,啪啪打脸。上前一步,半跪在她面前,将她搂在怀里:“对不起,是我的错。”如意缓缓瞪大眼睛。她已经做好了许多心理准备,想好了许多可能会发生的事,唯独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的。镇定的表情,终于碎裂,眼泪再也忍不住。面前明明是比她小很多的人,却忍不住投进这个怀抱,把她当做自己的支撑。袭红蕊叹了一口气。就算别人觉得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但她知道自己不是啊。她是重活两世的人,她手握一个全知全能的剧本,她拥有无上的权势,她拥有另一个世界的“金手指”。为什么要把自己扮成一个无辜的小姑娘,稍微遇点挫折,就让别人来成全她的情绪呢?袭绿烟说的没错,她才是那个执刀人。享受着这把刀带来的威势,也肩负着判断、挥刀,以及承担后果的责任。要是害怕肩负这种重量,承担那种痛苦,就不要拿起这把刀。既然拿起了,就不要把自己软弱的情绪,交给别人来克化。她真是被前世的男主吓破胆了吧。一直以来,暗地里搞事时美滋滋,男主稍微反抗一下,在她面前挥舞一下爪钳,就把她吓成了这样。可有什么好怕的呢,他对着她的妹妹伸出了爪子,她不也对着他的“妹妹”伸出了爪子吗?他在她妹妹身边插了一个腊梅,她不也在他那里插了个凝梦吗?你来我往的招式,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男主在她这里吐网,不正是说明她成果斐然,已经足够强大的,进入男主的捕猎范围了吗。哈哈哈。袭红蕊拍拍如意的肩膀,将她扶起来。转头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腊梅,也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起来吧,还好你只是串联一些消息,要是你敢伤到本宫的妹妹,本宫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腊梅惶恐地跪地磕头:“奴婢不敢!奴婢绝没有那个心思!”袭红蕊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都说了起来吧,可真是一个蠢货。”“有两份的钱,为什么要赚一份,他能给你的,本宫就不能给了吗?”“他不过是一个瘸腿世子,本宫可是皇上枕边人。”“他让你担着杀头的风险帮他卖命,本宫却可以给你荣华富贵。”“关系着身家性命,却这么轻易的卖与一家,你的命,那么不值钱吗?”“这么愚蠢,难怪会做出这样的蠢事。”听着一声又一声的“愚蠢”,腊梅却已经完全顾不上了。她只知道这次,自己是真的能活下来了!涕泗横流地叩谢道:“娘娘说的是!是奴婢蠢!奴婢以后一定听您的!”袭红蕊已经懒得看她哭的稀里哗啦的样子,转头将如意放下来。“昨天忘了说了,宴席上各府贵人送来的东西,点数一下。”如意擦擦眼泪,强作镇定道:“已经点数完了。”袭红蕊回头,震惊地看向她:“都这样了,你昨天居然还想着干活吗?”如意甩掉眼泪,破涕为笑:“因为总觉得,明天娘娘还会用得上。”袭红蕊看着她,忍不住又回头抱了她一下,微笑道:“没错,今天正好用得上。”不过当她将人揽在怀里的时候,却产生了一个清晰的概念。这就是那把活着的刀。这就是那把活着的刀,迸发出来的鲜活力量。也许,真的被她那个脑回路奇奇怪怪的妹妹,胡诌对了。上天赐给人的,永远是最好的。谁说“活着”,不是一种力量。……天渐渐亮起来,所有人目光期盼地看向袭红蕊,娘娘可说好了,事成之后,重重有赏!袭红蕊果不食言,挥挥手,如意便把宴席上敛落来的战利品,分赏给下面的人。看着丰厚的赏赐,底下人顿时觉得这么多天的提心吊胆,都值了!见他们欢欣的目光,袭红蕊便又笑道:“东西都收好了吧,既然收好了,昨天说给你们一个惊喜,娘娘我现在就要守信了。”底下的人一愣,看着手中的巨额赏赐,又看看娘娘的脸,难道惊喜指的不是这些吗?当然不是了,已经可以预料的东西,哪里算是惊喜。袭红蕊笑吟吟道:“我知道你们也是别人家的儿女,身处这深宫之中,就算自己锦衣玉食,心里也难免有解不开的心事。”“如此,我便设一个集愿箱,你们若有什么心愿,便偷偷塞里面去,万一有哪路神仙看见,就给你们实现了呢?”“哦对了,你们很多人都不识字,不知道怎么写。”“那就备上一些好东西,去求我们言大统管帮你们写。”“当然,要是不好意思去找言大统管,就来你们娘娘这,拜正神吧~”众人瞪大眼睛,这真的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惊喜!激动得热泪盈眶的众人,齐齐伏身:“谢娘娘!”袭红蕊挥手让他们起来:“从今天起,一直到元宵日,都没什么事,你们做好日常的事,便也随便歇歇吧,想出宫见见什么人的,也可以来我这批。”“等出去元宵节,便是新的一年开始了,咱们又得忙起来。”“你们大多数人都不会读书,这可不好啊,不读书不知义。”“你们娘娘我在上书房学习,你们也该学着点。”“不说学的多好,至少学出一些眼界来,高那些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一头。”目不识丁的大老粗们……挠挠头:“娘娘,也不是我们不想学啊,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怎么配碰书本子呢……”袭红蕊哈哈大笑:“哪有什么配不配,只有愿不愿,娘娘我花钱给你们买书,给你们买纸,给你们买笔,你们只要给我学就行了。”又转头看向言钰:“言大统管,你来教没问题吧,你不会那个……那什么……敝帚自珍……对吧。”言钰忍不住笑起来。大概是这个词汇太难写,太高级了,娘娘真的很喜欢说呢。抬起头对着她双眼亮晶晶地笑起来:“当然不会,娘娘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哈哈哈。”袭红蕊大笑。你还别说,身边有这样一群听话的貌美小太监、貌美小宫女,看着真让人心情愉悦。赏完所有人后,袭红蕊也准备翻过头休息一会。大齐朝臣的年假,会放到初七那天,这几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没人愿意动。昨天准备年宴,那么累,皇帝估计也要瘫好几天。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和自己宫里人歇歇,放松放松。袭绿烟也被顺道留下来了,让她在这住个三天。袭红蕊让人另给她安排一个住处,准备一些换洗的衣物,并且微笑地看着她:“你还是和我分开住吧,不然你在我旁边,我睡不着。”袭绿烟:……她睡觉挺安静的呀?
不过这样也挺好,她其实也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身边加个人的话,就算是亲大姐,好像也不太得劲。有了一个单独的屋子,她就可以好好思考一下,三个姐姐回娘家的问题了。袭红蕊这边,完全进入了年假的摆烂状态。不过一个人躺倒在榻上时,还是忍不住想,应该有某些人,完全睡不着觉了吧。嘿呀,这么急吼吼地跑到她的地盘狩猎,有没有想过,一回去,自己的老窝也被掏了呢。昨天忘了笑了,今天终于能笑回来了,哈哈哈!……宁澜从宫宴上下来,从母亲那得到消息后,手指一下狠狠攥紧。他刚为自己在那头得功心下满意,万万没想到,一回头,自己最大的一只猎物,突然脱网了。一直以来,他都可以完美处理和白怜儿的关系,用若即若离的态度,勾她主动扑过来。一旦追逐成为本能,身处其中的人,就会不自觉地将这场追逐,放大到占据全部视线的样子,一点点放弃思考,甚至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这时候不用付出太多,只要在旁边时不时给些鼓励,沉沦在追逐中的人,就会像顶着萝卜的驴子,疯狂拉磨。而现在,突然横插入一杠,让白怜儿停了下来。当她停下来,就会回头,在追逐时感受不到的东西,此时就会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于是她动摇了,她居然动摇了。宁澜渐渐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恼怒。和他别的棋子相比,白怜儿这颗棋子,已经不安分到让他皱眉了。他必须一次一次忍受着这个浅薄的女人,浅薄的算计,迎合她每次突生出来的欲望,衍生出来的各种试探。每每想起她雇一个粗鄙的奴婢,灌他酒,他还不得不配合的事,宁澜就忍不住咬牙切齿,倍感羞辱。可就算是这样,为了谋划,他也不得不忍下一切,笑脸相迎。但是没有人知道,每当他看到白怜儿在他面前,一副把他当傻子的“纯洁”样,他都会从心底升起一种厌恶。现在居然还要进一步笼络她吗,宁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暴怒。沉思了许久,宁澜冷笑了一声。那个红衣小丫头,真的出乎他意料,居然跳过了私人的怨仇,大胆的给自己挖起了国公府的墙角。如此一来,这个女人的危险性,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她完全不像一个寻常的女人,无论是眼光、野心、还是手段,都比别的女人强太多,就算是一个男人来了,也未必能比她做得更出色。最可怕的是,她在具有一个男人的智慧后,还有一个女儿身。利用女人独特的柔媚手段,和天然伪装,她会比别人走得更方便。这已经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对手了,甚至有可能是最大的对手。如果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轻视她,显然是不行的。他绝不能让国公府的力量,被她劫过去。抬轿嘛,很高明的手段,可她太低估一个闺阁小姐的羞耻心了。或许对于曾经身为奴婢的她来说,选择的东西,当然是越昂贵越好。可对于白怜儿,摆在她面前的东西越昂贵,她越害怕自己“高洁”的裙摆被染脏。一个高洁的女人,怎么会为了功名利禄,金银粪土,背叛爱情呢?所以袭红蕊给白怜儿一顶高轿。他就可以顺势给她一顶下不来的高台。……年宴结束回来,白怜儿几乎受到了全家的关注,连她爹老国公,都亲自来她和她娘那,欣赏她宴上所作的那篇文章,并且欣慰地夸奖起来。白母喜不自胜,这下她们这一房可神气了,有了这么大的名声,她女儿嫁谁不能嫁!白信竹也顿时来了精神,觍着脸凑过来:“妹妹,之前是哥哥错了,原来你有这么大谋划啊,不早说!”“但你听哥说,你之前说的那套,还是不行,我跟你说,就是嫁给光王世子保险。”“你仔细想想,如果陛下真的要过继一个孩子,那过继谁的不行,光王府和陛下的关系这么亲,肯定优先他们啊。”“要是万一……总之,你嫁给光王世子,肯定好过那个瘸子啊!”“至于你不想当妾,想当平妻的事,那更简单了。”“哥哥我去和光王世子说,以咱们国公府的威望,你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还是声名远播的第一才女,当一个平妻算什么!”白怜儿正烦躁的用练字转移注意力,听他这么说,顿时更烦了,一把将手中的笔丢过去:“光王世子!光王世子!你就知道个光王世子!”“你要真那么喜欢光王世子,就自己嫁过去!”白信竹躲过她的笔,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哎,我说妹妹,你最近脾气怎么那么大,我不好好跟你商量呢吗,你急什么!”白怜儿看着他,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哭起来:“谁要跟你商量,你出去行不行啊,我的事,你能不能别管!”白信竹焦躁地看着她,可也毫无办法,只能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等他出去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表哥。”白信竹回头,就看见宁澜那张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显得格外晦气的脸。双手,不由抱在了胸前。……白怜儿自宴会上一展风采后,声名越来越旺,可她的心,却越来越焦躁起来。每日望着没有丝毫音信的桌案发呆,澜哥哥,当真就对她没有一点表示吗?等过了初五后,她再也等不及,直接来到了瑞王府,找自己的姨母。可这次,瑞王妃居然没出来见她,而是让一个侍婢把她打发了。白怜儿震惊地看着她:“姨母为什么不见我……”那侍婢冷笑了一下:“白小姐,何必再登我们这般府第,您将来是要嫁给大人物的,我们可不敢高攀,您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一听这,白怜儿身边的奶娘顿时怒了:“你怎么和我家姑娘说话呢!”那侍婢却一点不怕,继续冷笑道:“我怎么说,我就这么说呗,可是贵府少爷亲自给我们世子说的,她妹妹是要嫁给光王世子的,让他别妄想。”“嘁,也不看看,以前到底是谁巴巴凑上来的。”奶娘怒声道:“你——”白怜儿却打断了她的话,焦急地上前一步:“你说谁?我哥吗?”那侍婢又哼了一声:“不是白公子还能是谁呢,以前扒着我们王妃,一口一个姨母叫得亲热。”“现在您发达了,就看不上我们瑞王府了是不是?”“那您自去攀您的高枝吧,我们瑞王府,可不敢巴结您了,哼。”说罢转身进了门内,直接关上了门。奶娘看着关闭的门扉,气得跳脚:“她一个丫头,怎么敢跟小姐你这么说话!”“真当咱们姑娘非扒着他们家了,小姐你现在这么抢手,我看你不如听了少爷的话……”“住口!”奶娘一顿,看向白怜儿,顿时吓了一跳。只见此刻的白怜儿,已经完全哭成了个泪人。她哥怎么能这样呢!原来不是澜哥哥没来,而是被她哥挡了回去,她哥居然还对着澜哥哥一通胡说。这样一来,表哥该怎么想她呢!他是不是觉得,她就像她哥哥说的那样,是一个朝三暮四,见利忘义的女人。她该怎么跟他解释,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刺骨的冷风,将她的眼泪和心,一起冻成冰。瑟缩的寒风中,一个念头,缓缓占据了脑海——要不……要不还是按照约定……嫁给澜哥哥吧……她那么喜欢澜哥哥……那么喜欢澜哥哥……一定可以向所有人证明……她白怜儿……绝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