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宫殿距离承和宫稍远些,摆到刘珏面前时汤面的口感已经欠佳。刘珏用筷子夹起来默默吃着,一旁坐着的南秀可真要急死了,一直叠声提醒他入口前别将面弄断了。“断了又如何?”刘珏并不在意。南秀认真地说:“断了不吉利。”刘珏在心底嗤笑:他本就是个不吉之人,也不信这些用来骗人的鬼话。不过之前皇后送来的面他都是一口不动的,这一碗连汤都喝尽了,其实也说不出什么滋味,总归心里暖和一些。黄昏时在宴席上两人的座位相隔较远,但刘珏一抬眼便能看到南秀的背影。太后从不爱这种场合,所以并未出现,她和南家人坐在一起,不知在小声说着什么话,嘴巴就没有停下的时候。刘珏坐得有些无聊,渐渐走神。直到一道隐含笑意的声音遥遥传来,这才拉回了他的注意。“今日正逢三皇子生辰。”坐在圣上和皇后下首的胡贵妃忽然说道。刘珏乍然被点到名,缓慢抬头迎上胡贵妃投向自己的视线。她艳若桃李的面上带着笑,说完后便低声吩咐了宫人几句。因为胡贵妃的提醒,圣上也才想起自己这个儿子恰逢生辰,于是淡淡关切了两句,又随便赏赐了些东西。胡贵妃等圣上说完后立即掩嘴一笑,娇声道:“臣妾也有礼想送,就是不知道三皇子会不会喜欢。”圣上给她面子,顺着夸了她一句:“无论送什么,都是你的心意。”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过来。得胡贵妃吩咐的宫人很快折返,怀里抱着一只狮子狗,正乖乖趴在臂弯里呜呜叫着,皮毛油光水滑,一看就养得十分精细,倒是很可爱。可惜,刘珏怕狗。尚贵妃对刘珏的残忍之处,不仅仅是冤枉打死了陪伴他多年的乳母,数度折磨他的心智,更曾心血来潮将他和饿得发疯的狗关在殿中,从那时起他就极其怕狗。胡贵妃此刻要将狗送给他,再看她压在眉眼间得意的神色,明摆着不怀好意,想来是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堂堂皇子若被传出去惧怕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幼年犬,圣上必要嫌弃他丢人现眼,即便现在对他这个儿子没多少疼爱,总比厌恶要好上许多。刘珏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袖中的手却慢慢握成拳,手背青筋微微暴起,心头戾气丛生。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份“礼”刘珏不得不千恩万谢地收下。他刚准备向胡贵妃道谢,旁边却忽然插过来一道声音。“这狗可真好看。”说话的竟是南秀。她说完后便眼巴巴望着胡贵妃,明摆着是瞧上这只狗了。旁边的南老太君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心里疑惑:阿蒙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狗了?她小时候养过一只,连出门都要贴身带着,结果没两年病死了,害她哭得昏天黑地,从那之后再不肯养了。胡贵妃没料到会被南秀横插一脚,一时间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但又实在不敢得罪她,不由得看向了圣上。圣上见开口的人是南秀,倒是露出和蔼的神色,对她打趣道:“真是难得你喜欢。”圣上都如此发话了,胡贵妃也只好勉强笑道:“既然阿蒙喜欢,自然要送给阿蒙!”
“谢谢贵妃娘娘。”南秀也不客气,脆声向她道谢。身边的侍女立即上前将狮子狗从胡贵妃的宫人怀里抱过来,缓缓退到南秀身后。南秀伸手摸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强将狗要来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的样子,反而并不避着人,自言自语道:“和外祖母宫里的大福作伴正好。”大福是太后养了多年的狗。原来不是她自己想养,要来后扭头就准备送出去。四周不明所以的,一部分人还要同情三皇子的生辰礼被一个傻子夺走了,而且还不知珍惜。南秀如此不懂礼数,圣上却又不会怪罪她,万事由得她随心所欲,真是让很多人又嫉又羡。而胡贵妃备的礼被人半路截胡,又不得不另外送些贵重东西,可一时间哪里拿得出合适的,只能捡现成的送。补的礼还不能太过寒碜,她是丢不起这个人的,平日里圣上赏赐的送不得,她的私藏全是价值连城的好物,所以一边皮笑肉不笑地吩咐宫人去准备一边肉疼得很。这一次刘珏唇边带笑,认真谢过了,堵得胡贵妃脸色时青时白,很不好看。南秀是知道刘珏怕狗的。她心思简单,却也耳濡目染懂得宫里一些法则,隐约知道长辈送的礼,是不能拒的。既然刘珏不能拒,那就由她抢过来好了。……这边宴席过后,贵夫人们皆入殿内饮茶说话,一群十五六岁的贵女们则留在外面聚在一起玩耍。因为御花园景致最好,今日因宴特赦也无宫人拦路,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很多人都选择在离静池十步开外的廊上观灯。细渠也在近处,不少贵女提着裙子亲手往水中放河灯许愿,叽叽喳喳的声音缠作一片,整个园子里异常热闹。宫人早得太后吩咐将静池围了,不许哪个莽撞的惊扰了南秀最喜欢的锦鲤。水旁亭子里南秀一个人在吃甜汤,贵女们只敢悄悄往她那边看,议论声也压得极低,更多是在打眉眼官司。谁知这边南秀一碗甜汤见底,那边贵女间忽然因故吵闹起来了。其中声音最大的那一个是黄丞相的小女儿黄蕊,性格跋扈,以她为中心很快围聚了不少人。亭中看顾着南秀的穆嬷嬷本想叫宫人去那边调停,后宫里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只是还没等张口,却瞥见南秀正满脸好奇地循声望过去。穆嬷嬷谨记太后嘱咐,万事南秀开心为上,顿时露出笑意来,柔声问:“您可要去听听她们这是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南秀站起身说:“去瞧瞧。”她好像看到灵心姐姐了。走近了些终于听清是在吵什么。原来是黄蕊说自己的玉佩丢了,方才就落在这边廊凳上,离开的间隙也只有高灵心一人来过此处,话里话外暗指玉佩是被她藏起来了。她说的廊凳在回廊的拐角处,廊顶挂的是两个不起眼的薄纱灯,四周昏暗,根本没几个人有兴趣过来这边细看,自然也就无人为高灵心作证。以至于高灵心百口莫辩。她不过是想寻个清净罢了,坐下时哪里见过什么玉佩?她和黄蕊又向来不对付,知道黄蕊怕是故意在找自己麻烦。围过来的其余人也或是看热闹,或是不敢招惹黄蕊,吵嚷半天竟无一人肯为她说句话。她身边的侍女也只能干着急,这里哪有下人说话的地方。且侍女胆子小,过去自家姑娘与黄蕊冲突时她脸上就挨过一巴掌,青肿了好几日,如今看到横眉竖目的黄蕊就发憷。黄蕊难得揪住高灵心的小辫子,挑起细眉道:“你说没见过……那你手里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