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究情绪的时候。陈藩对她做了个相当隐秘的口型。跟我走。陈鲜定定看着他,却在读出下一个无声词语时瞳仁紧缩,立刻提脚跟了上去。见了这一幕,李端行忽地又笑起来。一本账簿被他卷起来“啪啪”拍响在手里,目光讽刺地看向贺春景。“贺老师,你可真是错过背后那场好戏了,”他饶有趣味地说,“难怪小陈总能把我们都蒙过去,确实是演技精湛绝伦啊。前脚还能痴心忘情地跟你当苦命鸳鸯,转脸借个由头就能带着他姐姐跑了。”贺春景终于睁开眼睛,恍惚地看向空地中央的男人。他明白了,李端行安排这么一场大戏,目的无非是要杀了自己。但光杀了自己还不解恨,那太轻松、太容易了。贺春景害他跌下云端,害他前途尽毁,他就要把贺春景长好的伤口重新割开,让所有人看看贺春景曾搅进的龌龊事!李端行要他痛苦百倍地死,窝囊难受地死,要他生抬不起头死闭不上眼,要他在众人猎奇的目光里被捅成筛子,顺着窟窿流尽鲜血地死。贺春景忽地有些厌倦了。这样的,那样的事,人生像被人胡乱操刀剁过,留下一段显眼丑陋的疤,毕生都要遮掩,连再爱都艰难。上天似乎也并不厚待他,作为他隐瞒欺骗旁人的后果,上天也屡次骗他有了希望有了盼头,再狠狠地打掉他爬出泥坑的手,叫他重新摔落。很烦,所以今天,他有些倦了。一些念头麻木地闪过贺春景脑海,他像是身披了一件反穿的甲胄。他脚下动了,却被王娜一把抓住:“不行。”“不行?”李端行眼珠子转了转,抬起手里卷成硬筒的册子作势要往地上砸,“不行,咱们可就直接一道走了。”“娜娜,”贺春景的手覆在王娜手上,一点点将她的手掌剥下去,“都到这一步了。”至少趁着陈藩离开,贺春景惶惶然想,并且由衷希望陈藩能被带得离这里远一点,再远一点。陈藩。他又想到陈藩。耳边呼啸着灌进设备间里的凉风,他忽然想问陈藩跟他这么起起落落,曲曲折折,提心吊胆的拉扯,会不会也很累。两人之间万分纠葛,你亏我的,我欠你的,林林总总一摊烂账。总摔跟头的人会痛,可是总把摔倒的人拉起来,也是够累的。这次应该就是最后了吧,毕竟陈藩也只是个较常人更机灵、更有钱、更会说俏皮话一些的普通人。要他在穷凶恶极的匪徒面前,把自己从一场刻意为之的爆炸谋杀案里拽出去,也是太难为他了。贺春景又想了一遍自己给他的三个形容词,怪可爱的,麻木的心脏上面最小最柔的部分颤了颤。“呕——咳!”李端行干呕了声,拄着膝盖狂喘几口气,神色更加癫狂。“过来!”他再次高高扬起手里的册子,威胁道,“我数三个数!三——”“等等!”王娜忽然出言打断,手指从耳机边上划过。“既然是赌,那我们自然要谨慎下注!”她转头对贺春景高声说,“鞋子脱掉,减少摩擦,一会儿按照我们给出的路线往前走!”贺春景想说没有必要,可身后忽然有人靠近,往他后裤袋塞了个硬硬的东西。
“警用匕首,小心防身。”一道陌生声音自贺春景身后传过来,借着王娜故意抬高的嗓门,悄声道,“陈总提了个好办法,你慢点走,别真的踩到甘油。”【作者有话说】本章字数很明确能看出杀意怎么还没甜啊?!深冬过后土地尚未开化,寒意透过一层棉袜密密麻麻攀上来,沁入骨髓的冷。贺春景牙根被冰得发痛,连续缺少睡眠让他头脑昏沉,困顿与寒冷织成一条漏风的旧毯子,兜头卷住他。他记得这种感觉。也是在松山书院,也是在冬天的夜里,他把陈鲜从地下的小屋子里救出来,脱下鞋子给她穿。那时他也是这样,刬袜立在冻土上,周遭黑压压影绰绰一大群人,光怪陆离。贺春景垂下头,蜷了蜷脚趾,努力抹掉脑子里少年陈藩把自己按在墙上质问的画面。“左边z字形缺口,从那里开始吧。”王娜一瞬不瞬盯着未被甘油浸成深色的地面,“现在液体有一定结晶风险,一定要小心。即使碰到,高抬轻放,绝对不要平移挪动,避免发生摩擦!”身后人群传过来一张防毒面具,上面还有火场的余温,贺春景往脸上扣的时候,指肚蹭过一层磨砂质地的烟尘颗粒。他定了定神,向味道最刺鼻的中心点迈出第一步。左侧空地,安全。右上方落点,再右边还有前脚掌大的空余。贺春景脚腕冻得有点僵硬,鼻尖上却沁出薄薄一层汗。“小心,下一步需要跨大一些,越过枫叶形状那一滩!”防爆专家用手电精准打出下一个落点。贺春景被蒙在防毒面具底下,视野受限,闷臭的气味透过面具被吸入肺里,高抬起腿准备跨过阻碍——“快点!”李端行此时暴吼一声,贺春景心脏突地猛跳,落脚时险险擦着液体的边,身子晃了晃,一个不稳,脚趾浸透到了硝化甘油中。满贯着恶意的笑声从男人嘴里传来,大量吸入化学品的后果在李端行身上显现出来。他眼球微微暴突,气喘如牛,口鼻中发出拉风箱似的声音,舌根处咕噜出压抑的干呕。即便被冻僵,神经触觉早已变得迟钝,贺春景还是逐渐感到灼痛渐渐咬了上来。他猛地摘下了防毒面具,更为刺激的气味撞在鼻粘膜上肆虐,可眼前视线变得更加清晰了。他回手远远将面具甩回到人群里,低着头,重新谨慎地迈向下一个落点。脚趾不能落地,脚跟踩下的力道不能太重,他全部精神都集中在“走路”这一践行了三十年的日常活动上,第一次发现这原来是件如此艰难的事。近了,就快近了。贺春景终于到了最内圈的边缘。可他太投入了,当他在众人叫喊声中再次抬起头,赫然发现李端行阴沉的一张笑脸紧贴在面前。“好久不见,”他倏地伸手捏住贺春景的脖子,露出个遗憾的表情,“长开了,不如小时候漂亮。”可他错估了贺春景同样成熟了的身材和力量。在最初惊慌的一瞬过后,被卡着脖子的贺春景反而利用彼此间距离的拉近,伸手去夺那份名册。李端行一惊,立刻想要后撤,却发现后衣领被贺春景牢牢揪住,挣脱不得!两人几乎额头贴着额头在较劲,互相卡着脖子试图扼死对方。时间凝滞了,停止了,时间冒着死气充斥在周围,每一秒钟都拉到无限漫长。贺春景太阳穴鼓鼓胀痛,分不清缘由是毒气还是窒息。他死盯着李端行额角爆出的血管,那东西也在突突跳动,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