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心心念念的家、双亲,竟然都是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层幻象,那么多喜怒哀乐,那么多新仇旧恨,一旦间竟然都失却了意义。原先,家族是他的骄傲,他也习惯了“少爷”的称呼与地位,后来,“复仇”就成了他全部的心念,与道之重逢,他古井一般的心忽然生起了涟漪,“护佑妹妹周全”亦成了他心中最重的事。如今,一切都碎了……
颜瞻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荒郊野岭浪荡了许多时日,果然,时间能冲淡一切,许多日子过去了,颜瞻渐渐从万念俱灰中复苏。他忽然想到,人生一世,所谓名、利、荣华、富贵,不过是一层皮相,一些虚幻,褪去了这些,他还是他,一个独立于世间的“人”,他是颜瞻,也是顾亭欢,他也不是颜瞻,亦不是顾亭欢,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拿去了,他也还是这样奔走于世间,汲汲于悲欢。从前,是他自己太执着了……
他渐渐想开了,看淡了,精神也恢复了许多,虽然面容上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变化,但至少,心里不再那么纠结痛苦了。
没有想到,一件被视为生命中最重大的事情,就这样,云散烟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颜瞻的心情全然恢复了,他开始向着京郊赶路,想回去看看妹妹境况如何,离开了这么多日,也不知她生活得怎样。
一路策马而行。他想到颜道之,心中忽然升起了异样的感情。他从小和颜道之一同长大,自认为对颜道之只有兄妹之情,从不敢有非分之想,若说有什么值得他“守护”的,那便是这个妹妹了。年纪渐长,如今重逢,妹妹的性格与从前相比变化甚大,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相爷府中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娇憨之态早已被无情岁月冲刷殆尽,相比于哥哥,她更像是“死过一次”的人,重新活过,她对往昔一切似乎都看得淡了。是啊,不淡又能如何?沉迷于过去的一切只能徒增悲哀。
想起颜道之一颦一笑间的娇弱,颜瞻的心都要化掉了。
进村了,那京郊的小村落,安然静默,与世无争,来来往往的村民,或是于集市上购置生活用品,或是二三相伴在田间漫步。想来在这样的地方住下,也是人生一件美事。
很快,便到了屋外。
颜道之看到兄长归来,自然欢喜不已,同时也十分担心,不知他这些日子去做了什么、是否安全。便与他围坐屋中,说说笑笑。
颜瞻看到,原本陈设皆无的茅草屋,如今已被颜道之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添置了不少家具,虽依旧没落贫寒,但至少有个“家”的模样了。
颜道之备了一些菜肴,都是乡野之物,别有一番清甜的味道。又从邻家客栈中买了些酒,温好了,递给哥哥。二人围炉闲话,心中恬静而快活。
颜瞻踟蹰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将“家仇”烟消云散的事告诉了颜道之,他生怕颜道之因此又深受打击,不过,颜道之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比他预想中的平静多了。
二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屋外风雪潇潇,吹动窗棂微颤。
“无论如何……我还是将你视为兄长……这么多年的亲情,不是他一句两句话就能割断的啊。”道之说。
听到这些,颜瞻心里宽暖许多。只是,这或许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
当然,他也深知不可心急,深知在妹妹从小就唤他兄长,这种兄妹之情难以转换。或许……颜瞻痴痴地想,若是相处久了,她是不是能够转变对他的情感?
自那日以后,颜瞻对道之的情感渐渐转变,他一次次对妹妹说,希望能以他的本名“顾亭欢”来唤他。而就算称呼变了,感情就能那么容易地转变了吗?
他不再以“妹妹”相称呼,而是直接唤她“道之”,生活中亦处处表现出一些逾越兄妹界限的举措,当然,发乎情止乎礼,这些,“顾亭欢”还是懂得的。
而对此,敏感多思的颜道之,自然能感觉得到,她只是佯装糊涂。
如此,日光飘然而过,多少个日夜,二人朝夕相对,一个以真情暗示,一个以不解婉拒。次数多了,颜瞻自然渐渐明白,颜道之的心里,确实只是将他视作兄长……而难以有所转变。即使她已深知他对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心中的那个人是谁。江寒卿,她一直情系于他,即使江寒卿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抛弃了她,如今又官袍加身回来找她,她竟然选择了原谅。
江寒卿来找过颜道之几次。颜瞻不知道,这江寒卿是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颜道之的所在。或许,这便是他们为官做宰的好处吧,想查出一个人,都比普通百姓要容易千倍万倍。起初,颜道之生他的气,或说对他“心灰意冷”,并不愿意见他。然而,架不住他来得勤快,口舌生蜜,哄得颜道之心意回转,也架不住颜道之确实情系于他,难以转移。几番纠缠,二人竟弃了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