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杜昀时,他正在凉亭里,与一位道长闲聊。唐绪刚要喊他,他便回过了头,脸上挂上温柔的笑意:“画完了?这位是明清道长,明清道长,这位是唐姑娘。”“明清道长。”唐绪跟道长打了招呼。“福生无量天尊,唐姑娘福寿安康。”明清道长单手执礼,微微躬身,“杜居士,我先告辞了。”“多谢道长。”唐绪学着他行了个礼。“下次再来找你喝茶。”杜昀行了一礼,等他离开,才对着唐绪道:“来,坐下喝茶。”“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突然画画?”唐绪落座道。“那位朱姑娘常来此处,想必你是动了恻隐之心,赠了她一幅画。”杜昀笑道。“你认识她?”唐绪好奇道。“朱姑娘先天不足,朱家遍寻名医都束手无策。听闻飞云观医术了得,年幼时便不时过来短住治病。但主持说过此病无药可根治,只是延缓性命。”杜昀了若指掌。“先天病,最是难治。”唐绪感慨道:“红颜薄命啊,朱姑娘长得那般美丽,可惜……”杜昀轻笑,“难不成生得不好便不可惜了吗?”“那倒不是,每一条生命都很珍贵。”唐绪道:“不过朱投那种人就不必久活了。”杜昀笑着摇头,转开话题道:“我带你去后山看看。”“好啊。”唐绪站起身,杜昀拎着篮子和茶壶,带着她往后山去。后山在飞云观后面,有陡峭的阶梯往上,靠外还有手臂粗的锁链。杜昀道了声小心,让她走在前面,如有意外,自己在后面也来得及反应。唐绪抓着锁链向上爬,好在并不高,顶上有一棵粗壮的迎客松,树下有石桌石椅可供休息。周围云雾缭绕,寒风刺骨,但人向外观望,仿佛处于仙山之上,令人心胸开阔。“闲坐一会儿便下去吧,此地山风凛冽,恐沾染风寒。”杜昀将茶壶放下,这么一会儿,茶壶已经温热了。“喝杯热茶。”茶汤碧绿,入口有轻微苦涩,滑过舌尖开始回甘。唐绪又喝了两口,“挺好喝的,比我店里拿粗茶叶好得多。”“明日给你送一些。”杜昀笑着道,“此地可还好。”“四处开阔,云缠雾绕,若不是太冷,是个静心的好地方。”唐绪点评道。“观里的道长们,每日会在此练剑,风雨无阻。”杜昀道。“你很熟啊?”唐绪挑眉。杜昀看了她一会儿,转目看向远处的云,缓缓说道:“五年前我参加会考,我父兄遭人陷害,卷入科举舞弊,有人以我和母亲威逼他们顶罪。他们无奈妥协,长嫂惊闻噩耗,难产而死。初时我并不知他们是被人胁迫,只以为他们真的参与了舞弊,如遭雷劈,一蹶不振。母亲一人抗了过来,带着刚出生的嘉瑞,和浑噩的我回到了祖居之地。那时我始终接受不了此事,母亲又要照顾嘉瑞,又要看顾我,实在无法兼顾。便将我送到了飞云观,主持不问缘由,只当我是寻常弟子,我做了半年的道观弟子。每日与他们同吃同住,一起念功课习武。那时,我常在此地,如你所说,此地是静心凝神的绝佳之所。”“伯母,太厉害了。”丧夫丧子,儿媳妇也没了,只留下襁褓中的孙子,小儿子又颓废了。只是想了想就感觉天塌了一样,杜老夫人平日看着慢条斯理,没想到心里如此强大。她当时怎么扛过来的?杜昀点点头,“父亲尚在时,母亲……总与我们玩闹,跟长嫂一起像姐妹般相处,我幼时总感觉是多了个姐姐。如今回想,母亲之痛远胜于我,我太不孝了。”“五年前,你不过弱冠,承受不了也正常,不必太苛责。后来呢?”五年前他不到二十岁,才多大。又是解元,想必正是意气风发之时,承受不住太正常了。“之后母亲给我拿来了一封信,乃是父亲的一位老友。信中说明了父兄遭遇,只是此事涉及党争,恐难翻案。那时我已经缓了过来,便告别了主持下山。正逢山长求贤,我就去当了一名夫子。科举之事,我心灰意冷。”他转头看向唐绪,“恐怕,我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唐绪抬眸道:“当夫子不好吗?小镇的学子全是你的学生,见面都要行礼。你一个夫子,还瞧不上自己吗?”杜昀被她义正辞严的模样逗笑,“并非如此。”“好冷,咱们下去吧。”唐绪搓了搓胳膊,茶杯都快冻住了。“好。”杜昀将东西一收,懊恼道:“忘了带件披风。”“下次带吧。”唐绪见他站起来,张开手臂抱住他,“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离开的人不会回来,只要我们不遗忘,他们就一直在。珍惜还在身边的人,我们一起。”杜昀眼眶一热,闭目将她抱紧,“好,我们一起。”主持云游去了,两人没有多待,用了素斋便返程了。回程时,唐绪坐在车厢里昏昏欲睡,感觉脑袋沉甸甸的。路过铺子她先下了车,齐清说后日有一个要上门的单子,她点了点头便回去了。,!她脑袋有些发蒙,不知是不是吹了山风感冒了。回到家,她发现客厅桌上堆了一些礼物,布匹首饰之类的。“姐姐,这是哪儿来的?”“杜家送来的,杜老夫人说已经问过了,你和杜昀八字十分相合,佳偶天成,天生一对。”唐翎瞥着她,“后面的流程会继续走。”“哦,好。”唐绪拍了拍脸,软趴趴的趴在桌子上。一只手伸了过来,在她额头探了探,“发热了。”“啊?什么发热?谁?”唐绪问着,她以为自己声音正常,听在唐翎耳朵里有气无力细若蚊呐。唐翎将她拖起来放到床上,正要去找大夫,被唐爻拦住,“这是去哪儿?我也去。”唐翎看他一眼,“你去请个大夫回来,唐绪在发热。”说完打了盆水进屋照顾唐绪了。“我去我去,小绪怎么突然生病了。”余小桃听了两人对话,连忙将东西放下出门去了。大夫看过说是感染了风寒,但病人体内似乎有些暗伤,身虚体弱才如此严重。具体什么伤,他技艺不精无法根治,叫人随他回去拿些风寒药先喝了。杜昀得到消息顿时懊恼不已,怪自己没带个披风,让人跟着自己在山顶吹风。杜老夫人骂他,这么大个人一点都不会照顾人,就出去半天人就生病了。一边教训儿子,一边收拾了一些药材,带着就往唐家去了。好端端的小年节,带出去一趟就把人吹病了。杜老夫人恨恨得在杜昀背上打了两巴掌,发出沉闷的响声,杜昀也不敢躲。唐绪躺在床上睡熟了,脸烧得通红,迷迷糊糊的发出一些呓语。唐翎凑过去也没听清说的什么,杜老夫人带着杜昀过来探望。“哎哟,你看看,烧成这样了,你说说你,也不带个披风!这大过节的……去什么飞云观!”她说着,又抽了杜昀一巴掌。杜昀紧皱着眉,心内愧疚难当,不该带她去山顶上吹寒风的。“感染风寒罢了。”唐翎平淡道,但体内暗伤,想来有之前训练的伤,也有被追杀受的伤。她暗自盘算,什么时间去药王谷拐个小大夫来唐绪看看。“那让她好好休息,我们先回,明日再来看望。”杜老夫人拉着儿子出去,把小孙子也带走了。余小桃放心不下,一直到天都黑了,才被唐翎赶了回去。还让唐爻跟着送到家,免得孤儿寡母在路上遇到什么事。唐翎守在床边,让唐磬把哭哭啼啼的七月领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娘命不久矣了。她学着上次唐绪的样子,拧了湿帕子给她敷额头。半夜时唐绪出了一身汗,烧总算是退了。唐翎给她擦了身子,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唐绪被折腾醒了,她嗓子烧得嘶哑,“姐姐,我病了吗?头好痛。”“嗯,风寒,喝水吗?”唐翎去厨房舀了壶水,放在屋外吹到温热才拿进来。唐绪一口气喝了一茶壶的水,才安抚了快冒烟的嗓子。身体舒服了,她眯着眼睛看着唐翎笑:“如果你真是姐姐就好了,我想要个姐姐。”唐翎默然,在唐绪笑容垮掉之前道:“我就是你姐姐。”唐绪闻言,眉开眼笑的抱着被子翻滚,“外面天黑了吗?好安静。”唐翎习以为常的看着她发颠,捡起落在枕头上的湿帕子,平静道:“子时过半。”“这么晚了,你去睡吧,我好多了。”唐绪关心道。“无事,你睡了我再去。”唐翎见她不再乱动,给她理好了被子。“那我赶紧睡。”唐绪本以为会睡不着,但或许病中虚弱犯困,不到一刻钟她又睡着了。确认她睡熟了,唐翎轻轻握住她的手,手指摸着她手背连接着中指的那根骨头,摸到一点凹凸不平。那里曾被人砸裂了一条缝,愈合之后摸着不再平滑如初。为什么?难道这世上真有借尸还魂?她曾听人说过,有一个疯子,总觉得身体里有两个自己。白天和晚上的他们性格迥异,若非面孔身型完全一样,全然看不出是一个人。她的妹妹,会不会也是这样?唐翎并没有如自己所说,等到唐绪睡着就走。她一直待到天色微亮,才转身回了房。第二日唐绪睁开眼睛,感觉已经饿到不行了。胃紧缩在一起,仿佛随时要吃自己了。她四肢酸软无力,撑着身体穿好了衣服,刚要下床,唐翎就推开门走了进来。“起来干什么?”“饿了。”唐绪捂着肚子,“还想去茅房。”唐翎默默将她扶到茅房,刚解决完就听到敲门声,“唐磬,开门去。”“来了。”唐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吓得唐绪一哆嗦。唐翎叹了口气,这般胆小,警惕心也不足,现在都没发现人一早就吊在了房梁了。唐磬双腿反勾着房梁吊着,听到唐翎的吩咐,飞身扑下,在空中灵活的翻了个跟头,才去开了门。余小桃提着个篮子,背上背着安安,另一手牵着赵芸娘站在门外。门一开,她急匆匆往里走,“我一大早煮了鸡汤,怕小绪喝不下油腻的,用鸡汤和鸡肉煮了粥。小绪起了啊,好些没?快喝些粥补补身子。”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放下安安,一边盛粥一边念叨:“从没见她生过病,这常不生病的人病起来就严重。病去如抽丝,咱们吃点好的补一补,免得伤了身子。还热着呢,快尝一尝。昨下午就没吃呢,肯定饿坏了。”,!唐翎扶着唐绪去厨房洗漱,余小桃这才把安安解开放进摇篮。“真舒服啊。”一口粥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唐绪眯着眼睛,很快喝完了一碗,虽是鸡汤熬的,但油撇了,吃起来只觉得鲜香,鸡肉撕成小丝,不塞牙也不柴。“谢谢小桃姐,我又活过来了。”“大清早瞎说什么,再来一碗吗?这个好消化,多吃些也不碍事的。”余小桃嘴里问着,手里却已经麻利装了一碗。七月这时才醒,穿着中衣就跑了出来。“哎哟!小祖宗!怎么不穿衣服!”余小桃一把抱起他塞回被子里,给他搓着胳膊腿,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冰凉了。“要穿衣服!不然像你娘那样病了,喝苦药!”七月扁扁嘴,“我听到娘说话。”“穿好衣服再去,她今日好多了。”余小桃给他穿好衣服,不过一晚上没见,七月像是一年没见到般,抱着唐绪的腰撒娇。说自己昨天吓坏了,说唐磬哥哥嫌他吵人,说自己哭着哭着睡着了。唐绪听了心疼,抱着他好好安慰了一番。唐翎见不得她俩这黏糊糊的样子,没眼看的端着碗转身,背对着他们表达自己的嫌弃。“我去给绪姨姨煎药!我煎的可好了。”赵芸娘去了厨房,熟练的升起小炉子,药罐昨日才用过,装上水就可以煎了。七月吃了粥,凑过来想要帮忙。赵芸娘也不嫌弃他笨手笨脚,耐心十足的教他怎么生火,怎么加水,还要拿小扇子扇呀扇呀。不过小孩子不可以揭盖子,要大人来揭。她说的头头是道,七月板着小脸听得认真。没一会儿方子俊一家三口也来了,董婉婉拎了只鸡还有一篮子鸡蛋,“怎么一晚上没见好像瘦了,这鸡宰了喝汤,我特意寻得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这真是跟余小桃想到一块儿去了,唐绪连声道谢。很快杜老夫人带着儿子孙子过来了,她提了个食盒,说是炖的燕窝。燕窝养人,让唐绪趁热吃。唐绪吃了两碗粥有点撑,但不忍心拂她好意。好在只有一小盅,里面还加了红枣,看着跟银耳汤似的。她头回吃这个,品了品,发现没啥味儿,吃着比银耳胶质足,好吃不好吃也谈不上。胡奶奶带着胡心亭来时,也带了一篮子鸡蛋看望。一早上迎来送往的,唐绪有些精力不济的打了个哈欠。她让齐清今日关了铺子休息,没有预定,就是任性。:()开局一只破烂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