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林家人丁稀薄,否则这小宴堂还真坐不下。
林老太责怪林太公怪毛病多,放着好好的大堂不坐,非要坐这挤巴巴地地方。
林太公原本就不想去大媳妇院子,才找了个吃完饭便想休息的由头不挪动,但看着大家坐着拥挤,连婢子仆妇们上菜都不甚方便,心头已然有些后悔,眼神酸溜溜地,就是林老太抱怨他也没敢回嘴。
老三林怀岳道:“母亲别抱怨了,我还嫌长嫂院中那大堂太冷了些呢,大冷天的,挤挤暖和。”
裴夫人睨他一眼,低声责怪道:“又不是没有炭火给你烤,嫜父每每都与长嫂过不去,连年节都不想去主宅,你见过谁家正宴是摆在偏院里的,好在长嫂不计较,欢欢喜喜地搬过来了。”
过冬的炭火还是裴夫人从娘家山中运来的木头,在乡下田庄里烧成碳后才搬到府中供全家取暖。
林怀岳轻拧了一下她的腿,嘴唇不动,声音从齿缝中低声迸出:“你低声些!”
阖家团圆,晚辈们生怕老两口因为一点小事而闹得全家都不愉快,是以,谁都不敢明着抱怨,还好言劝慰林老太。
林太公作为林家尊嫜,举着羽觞说了一长串新年贺词和对未来的展望,又对三个孙辈说了一些寄托之语,林家除夕夜宴便正式开始了。
接下来的流程是拜年,最先是长媳侯夫人给尊嫜家姑磕头拜年,接下来是林老二林老三两对夫妇,依次从林太公和林老太处接过压祟钱,再坐回到自己席位上去。
最后是三个孙辈,一起向所有长辈们拜年,林星微不似两位堂兄有经验,提前准备了大钱袋用来装压祟钱,她从长辈处接过压祟钱后,只能揣进自己怀中,鼓鼓囊囊的,腹部好大一坨,甚是难看。
侯夫人嫌弃地睨了她一眼,何妇急忙跪过去,让林星微背过身来,从领口处将所有小钱袋悉数掏了出来,装进了何妇提供的大锦袋里。
林呈桉道:“冉冉啊,你要是装不下,为兄的钱袋可借你。”
“装得下,装得下。”林星微呵呵笑着,将锦袋缩口,然后栓在了自己腰带上,甚是沉甸硕大,乐滋滋拍了两下,举起羽觞不好意思地呷了一口酒。
林庭屿轻撞了一下林呈桉,低声道:“你没发现吗,祖父给冉冉的压祟钱比咱俩的都多。”
林呈桉附在兄长耳边,悄声道:“冉冉近来表现好,祖父赏她的。”
林庭屿立马正了神色,正襟危坐,一副我也要好好表现的模样。
接下来的流程是边吃饭边观看歌舞表演,演职人员便是林家两位叔父和三个孙辈,以及数名奴仆。
场地窄小,然林老二还是顶着一张酒后红苕脸举着羽觞在各个席位间游走,一边唱着林星微没有听过的词一边从席上的人碰杯对饮……
林老三右手空握,身形矫健利落地舞了一段无剑之舞剑,虽是无剑,依然能让众人想象出一片刀光剑影来。
林老太笑得合不拢嘴,暗暗瞪了老头子一眼,要不是这死老头非要坐在这小堂里,我的幺儿定能舞得更得劲儿。
至于三个孙辈儿么,林庭屿为首,林星微为尾,扬手踢腿扭腰来了一段傩舞,数名奴仆坐在堂外给他们打鼓敲锣伴奏,罗浮将鼓面敲得飞起,林星微甚怕他将鼓面敲破了。
林太公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好好好,小心些,莫要把食案踢翻了……”
林老太更是憎恨得挖了他一眼,轻骂道:“要是在大堂里,大家何至于这般拘束!”
林太公理亏,不敢说话了。
林老二还请了社傩,待到子时,要绕着林家所有宅院跳一圈傩舞的,三个孙辈都等不及了,快速吃完饭,林呈桉便拉着兄妹两个点爆竹去了。
三个孩儿一走,甄夫人就道:“这府上只冉冉一个时,看她成熟端庄,做事干练麻利,一点也不像是才及笄的小姑娘,现在跟在两个兄长身后,才想起她是咱家最小的孩儿来。”
侯夫人神色淡淡,自魏明霁登门说定婚事后,她这几日总觉心头不快,阖家团圆之际,她竟心头生出自卑来。
论出身,她远高于两个妯娌,若论当下的日子,她却远比不上甄氏、裴氏的日子自在安然。
她们有夫有子,而自己只冉冉一个女儿还要嫁给魏明霁那厮,只要嫁出去了,偌大的侯府她更是孤独地不知该怎么过下去了。
侯夫人心头郁郁,一口气将觞中酒饮尽。
突然,罗浮小跑来报:“侯夫人,魏将军来了,正往二老爷院中来了。”
堂内人神色皆一滞,林太公举箸不知该不该落下,林老二神色诧异地起身出去相迎,林老三口中噙酒奋力一吞,随即放下羽觞正襟危坐。
几位女眷甚不自在,往常魏明霁来时,除了侯夫人,她们都躲避不见,如今出去就会撞上,坐在此处面对一悍将心头胆寒。
侯夫人神色如常,问道:“冉冉呢?”
罗浮道:“大公子嫌放爆竹没意思,提出要去拓印年画,郡主与两位公子去了大公子的书房。”
正说话间,外头脚步声欻欻而至,一行着面具甲胄的阳翟军已经站在了宴堂口两侧。
魏明霁从外进来,身上寒气袭人,如有一银光乍亮的冰柱,一进门摘掉面具交给鲍商,然后倒地跪拜:“晚辈魏明霁向林家祖父、祖母及诸位长辈拜年。”
堂内雅雀无声,林太公双手拢入袖中,睨他一眼轻哼一声,没有理睬。
林老太略略笑笑,道:“魏将军起身,来人,给魏将军置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