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风双拳渐渐握紧。他意识竟是有些模糊了起来。客栈外人来人往,照水城繁华不止,喧嚣透过不过一层又一层的屋门。屋内沉寂如死。安无雪听不到谢折风识海中的惊涛骇浪,也没瞧见谢折风突然幽深的神色。他漠然转身。正待开门,身后之人陡然拽着他往一旁的角落而去。“仙尊——!”那人动作之间不自觉带上了灵力,安无雪根本无力睁开,眨眼间已被困于方寸。他猛地一惊。“你——”他一顿。谢折风把着他的双肩,微微低头,一言不发,双眸似是茫然似是浑噩,竟不像是有理智的样子。对方死死地盯着他,双手力道极大,抓着他本就有外伤的肩,他又疼又惧。谢折风要干什么?他拼了命地挣动起来,那人却死死地按着他。他急促喊道:“谢折风!!”这是他第一次喊对方名字。谢折风眼神似是颤了一下,眼眶居然有些发红。这人张了张口,踌躇片刻,轻声喊:“师兄……”“我都说了我不是——”安无雪话未说完,眼见面前之人周身灵气波动,双瞳愈发幽深,眉心之处缓缓现出莲花剑纹。剑纹勾连本体,唯有淡淡一层显露于化身之上。其上若隐若现的黑气萦绕,全无他记忆中洁白无垢的模样。这是……他连肩膀的疼都忘了,怔怔地看着这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喃喃道:“心魔……?”这是心魔发作之兆。一时之间,谢折风以化身行走的古怪之处,从不用神识应战的反常,云皖所言,秦微所说的“伤”……连日以来的种种不对劲,全都连在了一起。谢折风生了心魔!???什么时候的事情?从何时开始?因何而生?他恍惚间,谢折风面上戾色闪过,却又像是被这人强行压下。这人一会闭上眼,一会又睁开双眸,眼神中润着杀意;再度眨眼,却又像是一只孤苦伶仃又委屈的小兽,一双眼睛酸涩地看着他。心魔发作,神志不清。谢折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若是心魔被成功压下,谢折风醒来之后也不会记得此刻之事。连化身都发作到如此地步,更遑论本体。这人怕是在云剑门就一直在压,直至刚才彻底压抑不住,突然爆发。此地周边多为凡人,谢折风的化身有渡劫巅峰的修为,若是失控……他刚提起心,谢折风自己便倏地往后一退,神色恍恍地掐着灵决——竟是用最后一丝理智,封了自己的灵力!安无雪松了口气,却又一股怒火冒上心头。
这人最后一丝理智还知封印自身灵力以免心魔作乱,那先前又是如何滋生心魔的?心魔缠身者,别说是无情入道了,就算走的是浮生道,都无法登仙。谢折风既能登仙,这心魔便不是他陨落之前的。他陨落之后,这人身为当世唯一长生仙、统御两界的出寒剑尊,所求所期皆举手可得,万千生灵都予取予求,居然反倒破了无情道,心魔严重至限制真身!?他当初那么笃定地和云皖说,这世间入魔者千万,唯独不可能有谢折风。“你疯了吗谢折风?”他重重地说,“你知道你的心魔被有心人得知,会酿成什么后果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四海两界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清平。他上一世,南鹤陨落之时留下遗言,说谢折风是落月峰前所未有的剑道天才,仙祸结束之后,唯有谢折风最有希望登仙肃清天地。他虽天生金身玉骨,可道心与剑道修为确实不及谢折风。因此他费尽心力,宁愿自己咽下种种苦果,都不敢影响谢折风无情道分毫。冥海之事后,谢折风既毅然决然地选了自己的道,他失望之余,却也放下了心。哪怕是出寒剑光没入他心口的那一刻,他也不曾真的心生怨怼。身为仙尊,谢折风所作所为,无可指摘,他只当是自己选择的路,自己种下的因。可现在……他抬眸,对上那人似是在心魔发作的影响下惴惴不安的视线。“……因为我吗?”他哂笑一声,“那你怎么早不——”他听着自己的声音居然润着一丝哽咽之感,赶忙收了声。师弟却比他还要委屈,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一点也没有平时那般冷着脸抱剑而行的模样,像是被人遗弃的灵兽,留在原地,彷徨无助,可怜兮兮。神志不清之时,他反倒没了理智与顾念,直接把“宿雪”当做安无雪,迷怔一般,低声说:“师兄……对不起,我……我——”他面露痛色,竟是缓缓低头,抵着安无雪另一侧没有受伤的肩,“我错了,我好想你……”安无雪浑身一僵。他处于震惊之中,一时不察,谢折风竟已如环抱珍宝般轻轻抱着他,垂着头,额头在他颈间轻轻蹭了蹭。他已经不知多久没有同谢折风这般亲密。这人身上特有的冷息将他牢牢围住,他呼吸停滞,连骨血都被冻住了一般。他一个激灵,猛地一挣,用尽全力甩开谢折风。谢折风灵力被封,竟真的被他往后一推,撞开身后茶几。安无雪不曾留手,挥手时灵力凝成细刃,直接扎进谢折风右臂,鲜血浸染了他那连对战渡劫期都不曾凌乱的白袍。安无雪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当真能伤到谢折风,动作一顿。可谢折风却只是闷哼一声,似是很不解为何被他推开,又急急忙忙拽着他的衣袖,无措地说:“师兄,你别生气,我……”安无雪本能地又退开一步。可后方退无可退,墙外隐约还能听见照水城长街的喧嚣,闹得他心乱如麻。他撇开目光,冷着脸,掐动法诀。灵力凝成的锁链自床栏两侧延伸而出,瞬时捆住了谢折风两臂。锁链绕过那人伤了的手臂,紧紧箍着伤口,谢折风挣扎着,伤口扯开,血染上了床褥。他似是在开口,却又像是喃喃自语,嗓音很轻。安无雪观他口型,只看出“师兄”二字。若是有第三个人在此,没人能把这白衣浸血之人同出寒剑尊扯上关系。安无雪怔然。他只觉胸膛麻麻的,说不出痛,也说不出酸。心魔。真是可笑。冥海之事后,他明知自己闯祸,还是期待师弟的反应,师弟却不发一言。他知晓自己在师弟眼中比不上渺渺仙途,从无怨言。如今他什么都不想要了,这人却因为他生了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