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最终没有走上前去。常恪循规蹈矩地活了一辈子,整整二十五年。他的履历接近完美,外貌谈吐家世能力皆是人中龙凤,客观地说,他完全配得上甄伊水,也许他将这件事说给任何人听,他人都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退缩。甄伊水好奇:“所以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来和我搭话呀?”常恪:“那时,我参加完婚礼就必须马上回纽约,进我父亲的公司学习。他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我急需在两年内接任他的工作,但我那时其实刚刚硕士毕业。”“不敢走上前,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近乡情怯,另一方面也是我考虑到了太多现实的问题。我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将我所有的精力放在工作上,几乎没有私人时间可以分给感情,而且你那时在国内工作拍戏,我在纽约,我们既存在时差,也存在客观上的地理距离,可能连见一面都很难。”“这是就算我们的关系进展一切顺利,也必定会存在的现实问题。”常恪,“我认为那时的我还没有稳定下来,也还没有充分的精力,没有准备好开启一段感情。”甄伊水惊叹:“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想了这么多吗?”常矜深受触动:“我可以理解爸爸,我和爸爸一样,做一件事之前会想很多步才敢去做。”常恪:“但人生中某些重要的事,是需要孤注一掷才能做到的。”最后一次,常恪遇到甄伊水,是在三年后某个投资商的饭局。在那天前一周,甄伊水刚刚宣布,将在她的最后一部主演电影《梦华年》拍摄完毕后正式息影,退出大众视野。常恪因为这个消息失魂落魄了三天,连工作时都会偶尔走神。那时的常恪刚刚接任长丰控股的ceo,还有一堆事务积攒在案,父亲住院也需要他时时留意和探望。他比三年前更加忙碌,他也没有想到竟会在纽约再度遇见甄伊水。常恪起身出门去外面透口气,却在拐角看到靠着墙给朋友打电话说笑的甄伊水。他站在原地,仿佛被胶水黏住了脚步,就这样看着她打完一个电话,戴上墨镜回到隔壁的包间。包间门拉开的一瞬,常恪看到里面坐着许多熟人,几乎都是他和其他公司合作时,会常常遇到的那群老板和商人。他也猜到,甄伊水大概是为了这次纽约电影节而来。“那是最后一次了,我想,如果想要认识她,只有那一次机会了。她自由自在,说不定从此会越飞越远,而我这种固守成规的人,只能矗立在原地,想走也走不了,想走也没有勇气,只能从此远远地透过一方屏幕去寻找她,了解她了。”“也许是这种紧迫感,使我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我第一次抛弃了我一贯的理性和权衡,顺从了自己心底的欲望。”常恪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进了包厢。当甄伊水第一眼看来时,这个早已在三年间蜕变得儒雅成熟的男人,正从容不迫地接受在座所有富豪商人的热情欢迎。而下一秒,她对上这个男人隔空望来的目光。甄伊水:“就是那天,我就和你们爸爸认识啦,然后他就一直厚着脸皮来找我说话,知道我会在纽约呆一段时间,主动说能带我四处逛逛,就这样慢慢熟了起来。”常矜好奇:“那妈妈为什么后来会接受爸爸呢?”甄伊水摊了摊手:“他和我告白了呀,一个男人又帅又年轻又有钱又洁身自好,还很深情,我没理由拒绝吧。再说了,我也不太可能找到比他更好的了。”
常鹤拱火:“那妈妈其实也不是非爸爸不可?”甄伊水瞪眼:“小鹤!你怎么能这么说!”常恪笑道:“没关系,我非她不可就行了。”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常恪真的鲜少说出这么直白的,毫无遮掩的示爱,包括与他结婚多年的甄伊水,也是第一次听到。甄伊水返身抱住了常恪,没过多久,一点一点的抽泣声从常恪怀中传出来。常恪的身形慢慢僵住,他把妻子从自己的怀抱中挖出来,声音温柔得能滴水:“怎么了?”甄伊水漂亮的大眼睛正不断地掉下眼泪,像是一串珍珠项链断了链子,一颗颗地坠下来。“才不是谁都可以呢”甄伊水哽咽着说,“如果不是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和你结婚,为什么宁愿放下我环游世界的愿望,在纽约呆了两年?你以为纽约是什么很好玩的地方吗?又脏又臭又危险,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把家安在这呢”“你不要这么说啊,你这么说我会以为你当真了,我不想听你这么说,我很心疼——”常恪将妻子紧紧地揽入怀中,嘴唇抵在她的发鬓间隙,声音轻如羽毛,“好,不说了,再也不说了。”甄伊水的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常矜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母亲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她才张了张口,说:“所以,其实”常恪看她的眼神,明白他这个心如明镜的女儿,已经全部都理解了。他摸了摸女儿的头:“是的。就如你所想的那般。”“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能够在一起,一定是因为深爱对方,并且爱到愿意为了对方妥协和容忍一部分的人生。这是爱情里必须拥有的东西,也许你也可以称之为责任。”“如果你只是在原地等待,不愿意先付出爱,那你就很难得到爱;如果你害怕受到任何伤害,害怕自己有一丝丝的不完整,那你也很难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因为亲密关系,本身就是两个完整的人放下一部分自我,换取到对方的一部分,然后接纳,进行重构的过程。”常恪突然笑了:“但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当你遇到那个对的人时,你会自然而然地拥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如果没有,那就是还没遇到,这样告诉自己就好了,不必为此自责。”这个晚上,皓月澄澈的辉芒一落千里,花瓶里插着几支丹桂,摇曳的花蕊上犹带水珠。常矜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上垂落的水晶和透钻,脑海中掠过许多于她而言珍贵难忘的回忆画面。在ad的颁奖台上他们沐浴着彩带拥抱,她看到在剑桥的落日里飘荡的金柳掠过他鼻尖的影子,转瞬间又化为一寸相机屏幕里的白雏菊花瓣,皎洁的颜色汇聚交织成他垂落的发尾和眼底的一泓清泉,星辰倒转,雪夜的穹宇月光辉煌,他握着她脚踝的手掌,因为担心她受伤而眉头紧蹙。她曾经问过自己一个问题,无数次。此刻,这个问题再次在她心底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