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平时就瞧不上那些靠恩荫进来的衙内们,这次又是打击那些高官勋贵们的好机会,又怎么会放过?尤其人家元贞公主,除了是女儿身,哪里说得有错?当官的不思百姓,不思朝廷社稷,只为谋求私利,祸害的是谁?反正祸害不到人家公主头上,只会是平民百姓们。如今有位公主出来为他们说话了。女子涉政怎么了?只要话说得对,事情做得对,就是好的!因此这两天太学里格外热闹,这些平民子弟串联起来,在各个诗会茶会书会上大肆演说,又借此抨击那些高官勋贵们。一时间,太学里一改往日官宦子弟势大的模样,反而被这些平民子弟们打得抬不起头。而茶楼酒肆中,说书人一计醒木开场——“但见那元贞公主,身为女儿身,也依旧不畏惧那些聚集起来的朝官。她大袖一挥,直面冷斥道:诸位高举圣贤书,一派圣贤大儒之貌,喊着纲常道德体统规矩……诸位总说以史为鉴,以人为鉴,我倒觉得那大庆殿以及这垂拱殿,都该在门前竖一面镜子,诸位进殿之前,正衣冠,端自身,扪心自问进来后说出的每一句话,只是为公,不为私心……”“好!好!”随着说书人绘声绘色的演说,大堂里全是叫好声和拍掌声。谢成宜就是伴随着这些声音,走上茶楼二楼。他进了一个雅间,其内正有一人等着他。此人一身便服,也是一副悠闲儒雅之态。茶已经烹好了,见谢成宜坐下,对方递过来一盏。雅间虽静,到底隔绝不了太大的声音,正好这时又是一阵叫好声传来。此人失笑一声道:“倒没想到这位元贞公主,竟是个出人意料的。若是早知如此,当初也不用配合那位,做得那般无用功。”要说起这个,谢成宜实在太有发言权了,可他也只是垂目喝茶,一言不发。罗长青看了他一眼:“那次事虽是疏漏,到底是有人意外搅局,如今锅都是你来背,虽说没折损什么,到底……那位相公就没说点什么?”能说什么?又会说什么?谢成宜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彼此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罢罢罢,我倒是不宜多言。”说到底二人看似是友,实则关系也不是那么亲近,不过是结识觉得秉性相似,偶尔会互通有无罢了。谢成宜也是与罗长青熟识之后,才知晓这位集贤院校书,三馆秘阁里清贵官员,背后竟牵扯了许多势力,甚至连入内内侍省那都能攀上关系。不过二人都是聪明人,罗长青不会过问太多谢成宜的事,谢成宜也不会问他。“太原之事如今算是定下了,只是看这位元贞公主作为,怕是当初不仅仅只是为了带出太原之事。就照这么造势下去,以后谁明面上反对她涉政,民间百姓都会骂对方是贪官污吏,如今一来,谁还敢出头?”罗长青可不会说无谓之言,尤其今日他择了这间茶楼,真就没有其他目的?“此女颇有心机,不好对付。”谢成宜言语简短,也是不好说太多,毕竟他这辈子吃得最大一次亏,就应在此女身上。是无意搅局,还是另有其他?此事暂时不好言说,但仅凭露出的只鳞片甲,就知此女不简单。“其实各家相公诸位大人们,哪是怕她涉政,一个公主涉政,能做什么?哪怕当年太皇太后,令由中出,也得下面有办事的人。若没有办事的人,一个宫中妇人能做什么?”这位公主有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不足为惧。那他说了半天,想说什么?谢成宜看了过来。罗长青一阵失笑,低声道:“这位公主是有个弟弟的,七皇子虽不是德妃亲生,却记在德妃名下,只是德妃去的久,此事少有人提。”所以——谢成宜懂了。先不提太子,明面上只有吕相公为太子之师。赵王及王贵妃一脉,背后是尚书左丞王相公,永王和陈贵仪一脉,背后是尚书右丞陈相公,吴王和周淑妃一脉,背后是三司之盐铁司副使周怿。还有蜀王刘贵容一脉,背后是刘中书。每一个皇子背后,都或明或暗跟朝堂上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谢成宜所知,罗长青此人看似谁都不沾,跟各处都有点关系,但实际上应该是背靠着赵王一脉,怪不得今日对这位元贞公主如此多的着墨。“所以你觉得这位公主突然杀出来,是想为信王夺嫡?”罗长青但笑不语。直到喝完一盏茶后,才道:“谁知道呢,总之如今盯着这位的可不少。”这不是他该关心的,谢成宜还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如今的位置还没到关心夺嫡之事的程度。“这次元贞公主入主尚书内省,百官进宫劝谏,未曾想此女竟将太原之事带了出来。而第一个出来呼应的,却是那位权少保。”所以呢?谢成宜直视对方,这次罗长青也没有避让。“难道——你不想报仇?”谢成宜眼色一暗,面上还是无表情,手指却是轻轻一动,掀翻了面前的茶盏。茶盏歪斜,其内茶水静静流淌出来。罗长青一怔,旋即失笑摇头:“你啊你,何必动怒?难道经此一事,你还没发现这些人都道貌岸然,为其办事风险自担,还没什么好处。你我皆出自寒门,若不四处逢源,怕是早就被吞得骨头都不剩。”“所以你逢源上那群宦官?”罗长青还是失笑:“你啊,终究还是年轻了些,所谓逢源,不过是为己所用罢了。”“包括赵王?”“包括赵王。”这时,楼下又是一阵叫好声起,也不知那说书先生又编了那位元贞公主什么生平轶事,又引得满堂喝彩。倒下的茶盏被扶起,再度注满。“喝茶。”除了太学和市井,各个武官武将乃至禁军中,也在议论这件事。尤其是禁军,驻守京师重地,人数之多之广,不比市井百姓的范围小。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文官压着武官打,打得他们腰杆不直抬不起头,这般好的时机,谁会放过?哪怕不针对什么,只为了嘲笑那些文官们,也要说笑议论两句,就为了贬低这些平时道貌岸然的人。甚至有些那官员,在朝堂上和政敌吵起来,也学会了‘老夫真想拿一面镜子出来,照照你这老匹夫,到底是为私还是为公’这一招。外面闹得是沸沸扬扬,宫里元贞却是‘一无所知’,她每日还是照常去尚书内省,却是只在其中,不再冒头。虞夫人笑道:“你倒是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