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洲说罢,又在心里默默念了句“祈蒙见恕”。
这句“凤翼攀龙鳞”原本是春官替她占出的卦词,本就不是什么高僧批命,也自然不曾说过“不作数”。当初在皇后面前,为防引来皇后猜忌,这才又加了后面的半句话上去。谁曾料,陆皇后却还是记到心里去了。
身在深宫,“说谎”一事,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萧武川听着,笑了一下,道:“原来如此。”
他不说话了,那笼里的鹦鹉却又嚷了起来,像是在乞食。
“你说这鹦鹉成日被关在笼子里,闷不闷?”萧武川瞥一眼那鹦鹉,懒懒开了口,“这鸟儿若是有灵性,应当觉得朕惹人烦吧?”
“鹦鹉只是鹦鹉,当然与人不同。”她答道。
“那你呢?”萧武川抬起眼来,那声调依旧懒洋洋的,“三叔迫你嫁了过来,你可怨他?”
不知为何,他面上渐渐显露了笑意。他本就生的好模样,这一笑,竟如花明露生、春光渐袅,又如那万枝红丝轻拂,叫人心里都不由痒动了起来。若非姜灵洲早知他是个阴晴难测的人,只怕是也要被这皮囊迷惑了去。
“陛下何必问?”姜灵洲低垂了头,声音清淡,“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这不过是臣妾与王爷之间的事,与陛下无甚干系。”
她低头的时候,鬓边簪着的一朵缀流苏白绢花不小心便落了下来,啪嗒坠在鞋履旁。那豆大的珍珠滚落了一地,着实有些可惜。
萧武川见了,便起了身。
他一起身,姜灵洲便倒退了一步,可那少年帝王却并不迫近她,只是在离她数步处,弯腰捡拾起了那朵绢花,又试着将珍珠串了回去。
“看来你一点儿也不怨朕三叔了。”他拿起这绢花,在姜灵洲发髻上比了比,慢悠悠道,“也是,他虽是摄政王,却比朕这个皇帝更像皇帝。跟着他,当然是自在如意的。”
说罢,他便将那绢花慢慢插回姜灵洲墨鸦似的鬓发间。
少年的面庞离得极近,让姜灵洲颤了下眼睫,不由自主地又退了一步。
“……谢过陛下。”她躬了身,沉稳道,“王爷只是代君摄政,终有一日,会还政于陛下。”
“怕是没那样的一日了。”萧武川手间一空,他有些扫兴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如玉面庞上一副兴致阑珊模样,“倘若三叔真要将这江山还给朕,早就还了,何必等到如今。更何况,他苦心孤诣谋划至今,借祆教、姚家除去我父皇,可不是为了将这江山再交还到朕手上的。”
他这话说得虽快,却极是清楚。一字一句,似是丢下了数个惊雷,姜灵洲险些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她猛然抬起头,压住愕意,道,“请陛下慎言。”
听闻这句话,萧武川无声地笑了一下。
不知怎的,姜灵洲忽而觉得他这笑起来的模样,与萧骏驰有几分相似了——这两人虽相貌大有不同,却都是萧家人,骨子里有些相似,自是应该的。
“我少时就跟随在三叔身旁,同他学骑马射猎、军策谋略。朕有两个玩伴,十岁左右的年纪罢了,只不过是同朕说了句‘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三叔便斩了他们。”
萧武川忆起了往事,面上那笑意便愈发让人琢磨不透了:“可朕至今仍觉得这句话是对的——‘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天下本当是朕的,三叔所佩的剑是朕的,这太延是朕的,乃至于你——”
“河阳公主,原本也当是嫁给朕的。”
这句话一出,姜灵洲的心底便微微一颤。她不动声色地露出个轻婉笑容来,说,“只是臣妾如今已嫁为人妇,怕是对不住陛下如此厚爱了。”
萧武川看着她的面容,眼底似弥散开了一片黯压云雾。
“……北有梁妃,南有河阳。”他喃喃地念了一句,以手托起姜灵洲的面颊,低声道,“所谓‘惊鸿瞥过游龙去,漫恼陈王一事无’,说的大抵便是婶婶了。虽令朕耿耿不寐,沾霜至曙,只是不知,三婶婶可愿长寄心于君王,怅神宵而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