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可都是上好的水纹纸,他说烧就烧了,当真可恨。”说话之人直到此刻都气愤难消,痛惜被毁掉的书册。
不远处的地上还有烧光的余烬,以及漆黑冒烟的矮几。
段浥青视线下移,见几人的袖口都被火苗燎到,脸上也或多或少有灰黑,个个神情激愤的瞪着兰榆。
这些人出身寒微,十年苦读饱受辛酸,比常人更爱惜纸墨书卷,兰榆当众纵火烧书,引起众怒也是情理之中。
若非兰榆身份特殊,是他们惹不起的权贵大族,只怕今日还有一场恶斗。
雍国世族与寒门之间近些年关系愈发剑拔弩张,势同水火,平日里互相看不顺眼,从不来往,向雪檀的父亲虽官居三品,却是寒门出身,入不了盘踞雍京百年世家的眼,因此,向雪檀举办的诗会,来参加的都是寒士学子,同理,高门子弟举办诗会,也不会邀请寒士。
今日兰榆前来,已经打破了这个惯例,还为非作歹,寒士不跟他动手,是忌惮他身后的权势,可对这个人,那是打心底里的憎恨。
三两横眉,“一群穷酸学子,烧你们几张破纸竟敢出言不逊,说的好听,不就是想要钱吗?”
这种事他跟在兰榆身边见得多了,叫屈叫冤的,无非是嫌银子给的少,只要多给一点,再臭的脸也会对他们笑脸相迎。
说着,三两就要去掏自己的荷包,打算用银子打发这些穷书生。
“呵,我们是穷,但穷人不穷志,跟你这种人也说不清,”那人面带嘲讽,说完转向向雪檀,俯身一揖,“向兄,今日先行告辞,往后有这位在的诗会,我等便是死也不会参加。”
没一会儿,园子里的人走了七七八八。
“没劲,早知如此,本公子宁愿去南风馆喝花酒。”兰榆懒洋洋的伸腰,精雕细刻的五官在日光下美如画,风流又浪荡的冲段浥青眨眼,“走,段郎,写诗多无聊,我带你去好好快活一下。”
段浥青被他拽住袖子,他面无表情的扯回衣袖,淡声:“道歉。”
“道歉?”兰榆咋呼一声,表情浮夸。
“做错了事,不该道歉?”
兰榆今日已获得不少仇恨值,眼下心情正好,笑眯眯的拍拍手上的灰,反问:“本公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教过我怎么道歉,要不你教教我?”
段浥青面色发冷。
“算了,”向雪檀走到段浥青身边,他看也不看兰榆,只专注凝视段浥青,明明一身狼狈却让人更想怜惜,“师兄不必为了我与他理论,我不愿师兄为难。”
他虽比不上兰榆家世显赫,可也是自幼锦衣玉食长大的公子,被欺负了也不敢还手,眼角泛红,可怜兮兮的站在段浥青身边。
三两:“说的好像是我家主子欺负了你似的,明明是……”
“三两,废什么话,”兰榆转身朝外走,头顶的流翠海侯玉珠串在乌黑发间光华璀璨,“向来只是本公子欺负别人,没有跟别人认错的道理。”
“段浥青,一炷香时辰,告诫他以后少在我面前碍眼。”
向雪檀一听,面色顿时又白了几分。
“他这是什么意思?”向雪檀不可置信的皱眉。
段浥青摇头,“不必放在心上,日后瞧见他走远些便是,拂林,带你家公子去更衣。”
他认识段浥青多年,却也从来没有真正看懂过他,那双沉渊墨染的黑眸深不见底,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跑回来,目光殷切的看着段浥青。
“师兄,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我只是太担心你了,他欺我骂我也好,雪檀都不在意,只是希望师兄不要怪我自作主张。”
“没有,”段浥青说着,又顿了片刻,神色愈发温和,“回去好好温习,来年春闱考试加油。”
向雪檀听到这话,眼睛猛地亮起来,他连连点头保证,一定会考取好名次。
他与段浥青在应洲郡书院读书,那时便说好要一起进京参加春闱,一同入朝为官,如今师兄被囚禁在那人府上,虽饱受欺凌,但他相信,依段浥青的聪慧,定能摆脱那人,如约应试。
等人走远,段浥青收回视线,抬脚往庄子大门走去,刚走两步,他脚步忽地一顿。
树叶簌落间,一张边角有焚烧痕迹的诗笺被风吹到他脚边。
他侧过脸,目光落向不远处正在冒烟的灰烬。
段浥青蹲下身,伸出修长手指,不顾黑灰脏污,将那张诗笺捡起来。
他低下头,目光在被烧的卷边的纸页上划过,眼神微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