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仪院里灯火通明。清辉阁和绣心阁就更别说。四月份的夜里还颇有几分凉意,窗户洞开,徐徐凉风吹进屋子。夹杂了青草和泥土的香气。这位素未谋面的主子爷,是萧宅真正的主人。他无论何时回来,都是府里的一等一的大事。尤其是今儿四个新人才入府。几乎动静一传来,下面人就闻风而动。虽说府中伺候的,都知晓主子爷素来不近女色。但保不齐有万一呢是不是?万一主子爷今儿就想进后院瞧一眼,姬妾们总不能邋里邋遢的见他吧?芍药铃兰卯着劲儿要给王姝梳妆,不过被她给拒了。王姝想法很简单。那位爷明摆着就没有繁衍的欲望,折腾这些都是给瞎子看。平白多洗两次脸。再来她是不打算在这地方呆一辈子的。姜嬷嬷今儿下午都给她透了口风,既然四个妾就只取一二,那她也不必努力,只管混着就够了。铁定能成被撇下来的那个。王家还是一团烂账,她去岁收获的试验田种子还在她的私库里放着。无论是试验田还是王家家业,都还等着她呢。只要别在这段时间眼盲心瞎的被这群女人给暗害了,总能耗到被赶出府的那天。她比较担心的是节。完整章节』()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执着团扇轻摇了两下。声音再轻,也不妨碍下面人注意到。心里都有数了。虽说娘娘没把这些乡野村妇放眼里,但癞□□趴脚上,不咬人恶心人啊。只要府里有这些人在,总归是叫人心烦的。若是能安分点自然好,不安分,除去了才是舒坦。思仪院的人素来是姿态高傲的,从不担心这个。府上中馈确实是袁嬷嬷在管着没错,但林氏也是名正言顺的侧妃。是正经上了皇家玉牒的女主子。袁嬷嬷便是拿着萧衍行的威严说话有几分分量,真触怒了林氏,那也是只能让步的。对于拿捏这些名分都没有的妾室,她说弄死了就弄死了。殿下难道还能为几个乡野村姑训斥她不成?林氏换了个姿势打扇,时不时瞥一眼外头的动静。姿态优哉游哉,仿佛不甚在意。听着下人们说的热闹,时不时还勾一勾嘴角。气氛倒也轻松自在。约莫等了快三刻钟,外头才总算有了些许响动。那小丫头跑得很急,火急火燎地就冲到了门口。被人引进来张口就是一句,“主子爷已经歇息了,在前院歇息的。”一句话将屋里期待的火热浇了个透心凉,林氏手里的团扇顿时就飞了出去。热闹的氛围一瞬间僵硬,鸦雀无声。==眼看就要到子时了,王姝把书啪嗒一声合上,站起身:“看样子不会有人过来了,都歇息吧。”入府第一夜就糟了冷遇,有人欢喜有人忧。有那心比天高的或是另有打算的,自然是难以入眠。上头主子兴致不高,下人们便也拎着心。脾气大的呕到半宿,下人们自然得陪着,跟着劝。这一夜看似平静,实则好些人关起门来咬碎了银牙。睡得还不错的,大概就只有王姝一个了。次日早起,王姝一睁眼就听说,西厢那边一夜灯未熄。刘氏什么心思,王姝管不着。按照府里的规矩,甭管她们昨夜有没有侍寝,晨定昏醒是省不掉的。先不说这规矩到底是不是,也不管林氏到底是不是主子爷的正头娘子,如今的府里她最大,新人自然要敬她。她说的话,那就是要听的。睡得好起得早,王姝洗漱完,还兴致颇好的用了朝食。今日的朝食依旧做的很合她口味,她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鸡丝面,还添了几个水晶饺。才出了屋子,就跟刘氏在庭院的回廊上碰见。远远地,刘氏一身亮眼的丹碧纱纹双裙,梳着流云髻。不过刘氏的发丝委实不算厚,薄薄一层贴在脑壳儿上。不仅没那等娴静矜贵,瞧着倒是有几分窘迫。约莫是昨夜一宿没睡,今儿面色瞧着不大好看。一双含水眸子今儿瞧着也不似昨日那般水灵了()。眼底的青黑拿脂粉遮了,脸白得有些晃眼。王姝与她点了点头,两人便结伴往思仪院去。昨儿来过一趟,今日倒是也熟门熟路。
思仪院的下人态度不冷不热的,瞧见几个新人都不带正眼瞧的。估摸着林氏也没心情应付,面儿都没露。随便派个嬷嬷出来说了几句,就把她们打发走了。刘氏头晕脑胀的,也不想跟王姝多攀谈。道了一句身子骨不舒坦,先走了。王姝倒也无所谓,这地方不限制她们自由。只要不往前院乱闯,去哪里其实没人管的。被毛氏软禁了将近两个月,难得有机会出来走动。既然出来了,便四处逛逛。芍药默默地跟在她身边,本想提醒两句。可转念一想,这个院子也无他人来,转一转也不碍事。便由着王姝转悠了。想想,毕竟往后这府邸就是新主子后半辈子待的地儿,到处认一认位置也不算坏事。本想绕着花园走两圈便罢了,走着走着,两人就离得院子越来越偏。这院落靠宅子的最东南,离得前院和正院都有些距离。王姝没敢擅自闯进去,就在外头伸头看了几眼。院子的门是开着的,里头瞧着修缮得挺好,空间也大,却意外空置了下来。王姝问了,芍药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的说:“这处院子……离小佛堂最近。”王姝:“?”见王姝没懂,她又解释道:“主子爷在东边儿设了小佛堂,得了空会去清修。爷性子最是喜静,礼佛的时候更是虔诚,等闲不允许旁人打搅。这院子……”她看了一眼思仪院的方向,更小心地开口:“便是思仪院那位,也住不得。”王姝:“……”厌女到这份上,这位主子爷还娶什么妻纳什么妾?“……这院子的莲藕池子挖得挺好的。那边有个蓄水池,这院子光照也挺不错。”王姝对个人喜恶不做评价,要尊重人类的多样性,“填平了,挺适合种稻子。”“……”芍药被王姝的话噎得半天不知该怎么接。许久,才讷讷的问:“小君还懂种稻?”“一点点把。”话说到这,王姝也失了兴致,“小时候没事干,在田里捣鼓过十几年。”芍药:“……”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差不多把这个宅子摸清楚。王姝也没了逛的兴致:“回吧。”两人刚走,小佛堂的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莫遂伸头往外头瞧了一眼,扭头看着正盘腿坐在窗边与穆先生手谈的主子爷。明媚的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照着他半张脸。郁郁葱葱的草木遮住了阳光,绿色的阴翳透过竹篾帘子的缝隙漏进来。流淌到公子的白色僧袍上,更显他面白如玉,唇如朱染。棋笥哗啦啦的一阵轻响,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白子啪嗒落下,对面满头华发的老先生面色一变。盯着棋盘许久,颓唐似的叹了一口气:“殿下棋艺高超,老朽拜服。”年轻男子眉目微动,面上染了丝笑意。“方才外头是谁?听着说话倒有几分促狭。”穆先生一面回味着手谈的滋味一面调笑,手慢慢地捋着胡须道,“殿下今日也不去瞧一眼昨日入府的几位如夫人?”这话问出,无人应答。僧袍公子一双眼睛影在袅袅青烟中,室内很安静。顿了顿,穆甾易忍不住老生常谈:“殿下便是有所顾忌,也不能投鼠忌器。子嗣乃根本大事,耽误不得。”老先生于萧衍行亦师亦友,相交多年,说话自是不必忌讳。但即便如此,这个话说出口,还是有些说教的意思。几乎他话一出口,一旁的莫遂心口就是一跳。莫遂悄摸地抬眼觊着主子的神色,这也是他方才故意开门的原因。说来,萧衍行的膝下空虚,已经成了下属们最挂心的问题。这几年,关于萧衍行有龙阳之癖,子嗣艰难的传言越穿越真。便是一开始知晓内情的,如今都免不了忧心起来。盖因殿下十六便与正妃成婚,后宅从不缺美人儿。如今眨眼四年过去,他竟从未踏入过后宅半步。不仅人不去,还不准女子越界,去前院打搅。身边贴身伺候的,不是少年郎便是面皮松垮的老妪,从未见他与哪个年轻女子亲近过。若说凉州府邸的那些,都是宫里安排的人,伺候着不放心。可这回进府的,是袁嬷嬷亲自一家一家亲自去探,从本地选上来的人。僧袍的公子眉目不动,神情也变得淡淡。他本就生得一副玉质金相,贵重非常。寻常对人温和以待时,自然叫人如沐春风。可一旦眉目间笑意收敛,方能看出冷清疏离来。端起手边一杯茶浅浅地呷了一口,窗台上三足鸱吻捧珠香炉正袅袅的升着青烟。室内静了片刻,气氛变得不再融洽。僧袍公子抬抬手,莫遂小心翼翼地过来收了棋盘。穆甾易见状,知今日竟然自己是妄言了。主子爷再是礼贤下士,宽宏大量。自己这话到底是僭越了。于是起身行了一礼告罪。萧衍行沉默了许久,挥挥手。穆甾易面色一松,轻声告退了。莫遂看着神情冷漠的主子爷,几番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话。主子爷通常不会动怒,一旦动怒便十分骇人。一双眼睛仿佛能将人刺穿,眼神目目似刀。他绕着屋子走动了几圈,心里急得跟猫爪似的难受。其实旁人不知,跟在萧衍行身边多年的莫遂是清楚的。自家主子爷之所以这般厌恶女子,还是京都那金銮殿上的人做了孽。若非那桩事儿,府上的小主子早就能落地跑了。可这事儿发生也七八年了,主子爷如今看起来也与寻常男子不无两样,怎地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爷,”忍了许久,莫遂还是没忍住,“穆先生也是好意……爷若是能有个小主子在膝下,下面人心里也能安心些。穆先生……”“禁言。”莫遂扑通一声跪下去。这些道理,他又如何不知?只是做起来没那么容易罢了。僧袍公子嘴抿成一条线,面上仿佛敷了一层冰。莫遂已经吓得脸都白了。脑袋耷拉着,大气不敢出。许久,才听到上头一声吐气声,莫遂才敢悄咪咪地抬起头。“方才外头说话的是谁?”莫遂心里一跳,眼睛亮起来:“属下瞧着,人是往清辉苑的方向去的。清辉苑住着两位小君呢,方才那位穿得素净,约莫是县令府上那位。属下这就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