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走完这五个流程,次年春天终于到了亲迎的日子。江兰穿着层层叠叠的多件广袖及胸长裙,最后披上一件披肩纱制的青色广袖上衣,头上戴着琉璃制作的钗钿头饰,白面朱唇。华贵有余,美丽不足!门外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新郎官看到这个装扮搞不好会退货。江兰侧耳听着外面“下婿”的动静,江风打趣道:“高晦哥哥已说好护着姐夫,定不让姑母打得狠了。”江兰心不在焉地拿起桌上的茶酽了一口,骂道:“小丫头又来讨打!”这时外面传来“新妇子、催出来”的齐呼——催妆了!“伴郎”们都是行伍之人,各个中气十足,喊得新娘子画眉的手颤抖不已。“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准姐夫柳讷之这一武夫,竟然也能做催妆诗出来。江绯推推江兰笑道:“大姐,姐夫说不用全画好,留下双眉等他给你画。”说毕,搂着江风,姐妹俩笑成一团,只江兰自顾弄衣角,嘴边的笑意却更深了,含羞带笑的模样竟使得那妆容也好看起来。千呼万唤中,江兰在江绯的搀扶下走出闺房,江母将一块巾帕盖到女儿头上。那一刹那,江风看到了江母眼中一闪的泪光,江兰隔着红彤彤的盖头拉着江母道:“母亲,女儿去了。”江母鼻子发酸,强忍哭声道:“我儿贤淑,今日出阁,婚后定会富贵无忧,多子多寿,与夫婿举案齐眉。”江兰犹拉着江母的手不放,情切切道:“母亲待我如亲女,悉心教养多年,我时时铭记在心。今日女儿仗着出阁,便逾矩请求母亲,请母亲日后教导阿风多些耐心…母亲,阿风是很好很好的。”江母终于大声哭出来,直哭得要晕死过去,被孙嬷嬷和高伯母好一顿安慰才渐渐平静下来。江兰则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了柳讷之,走向了她的璀璨新生活。江风舍不得这个给了她关爱和温暖的大姐姐,但同时被她和江母的母女情深刺激。她看着失声痛哭的江母,对她的怨怼一下消弭了。她们可能是前世宿仇,所以这辈子,江风才在江母的肚子里迟迟不肯出来,生生憋死双胞胎弟弟,不仅使江母没有儿子傍身,更让她永远丧失了生育能力。是的。昨日在二姑母的婆子那,江风终于知道了这桩往事,也终于知道这么多年被薄待厌恶的原因。江母怀了双胞胎,分娩之日却遇难产,花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江风来,后出生的男婴却生生被憋死。江母九死一生,终于瓜熟蒂落,满怀期待地看向一双儿女时,却被告知儿子被憋死。她怔了半晌,竟没有掉一滴眼泪,却也再也没有看女儿一眼。而江老太太则据此认定江风不详,会给江家带来祸端,若不是大姑母和江父拦着,老太太一定要把江风溺死才算。江风的不幸果然别具一格!自她出生起,祖母便嫌弃她,一味的疼爱原配留下的孩子。她的母亲怨恨她,对她冷若冰霜动辄打骂教训;她的父亲不管她,完全放任三个女孩给他的续弦管理。江母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母,但却是实打实好继母。她天生软弱,唯丈夫和婆婆马首是瞻。丈夫对两个儿子期望大,她就竭尽全力为他们做好后勤保障;婆婆偏心前妻留下的两个女儿,担心她们被继母虐待,所以她卯足劲对江兰和江绯好。而江风,对她父亲而言是小透明的存在,在她祖母眼里更是全家的祸害。所以,江母便也省下了对她的心思。江风原本以为作为填房的江母,既要应对婆婆的疑心还要留下良善的名声,少不得要做些面子功夫,以彰显她的仁良慈善以及绝不苛待继子女的决心。她也曾腹黑地忖度:也许自己遇到了极其有心计的母亲,一切的慈爱只是掩盖“捧杀”大棒的表象,她正潜伏着,准备在关键时刻给几个“拖油瓶”致命一击。毕竟关于后妈的剧本大都是这么写的。可是,后来江风发现:江母对江兰和江绯两个是真好,教授知识、女红、理家、礼仪、道理不说,还根据她们的爱好和特长因材施教,生生将两个女孩培养成了古代淑女的楷模,凉州各家夫人无有不喜的。她不喜江风,也是真的。她眼里的嫌弃比之江老太有过之而无不及。江风不是争糖果的小女孩,她身体里住着二十四岁现代女性成熟的灵魂,他们的母女之情本就虚无,她不在意那些区别对待。只想着,在另一个世界,她真正的慈母给了她全部的偏爱。不论是嫌弃还是友好,江风都泰然处之。因为没有期待,所有也没有失望和喜悦。再之后的仪式江风没了兴致。她绕过抄手游廊,来到后院,那个亭亭如盖的杏树是她刚穿越过来时栽上的。四年的时间,她早接受了这具身体,接受了命运对她的无情戏弄。前路漫漫,她将孑然一身无依无靠,被人诋毁时,祖母不会为她撑腰争辩;与人冲突时,父亲不会挺胸而出;待她出嫁时,母亲也不会为她留下不舍的流泪……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她不在乎。也不气馁。她只希望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健康快乐,她向他们保证,她一定可以活出幸福的人生来!彼时,春雨如丝。她衣衫半湿,脸和眸子也沾染了泪,如泉水中跃出的精灵。一树杏花,将放未放,便将她衬得如花妖一般。很久很久以后,沈顾行依然清晰地记得这次初遇。她明明只是安静地坐在那,却不知怎么就敲开了他的心,住了进去。碧落山海,唯有花妖能如此吧。凉州西南部祁连山高耸,东北腾格里沙漠绵延无际,只有中部地势平坦、便于出行,是天然的绿洲。自高宗起就一步步加强对凉州的管制,武皇又在凉州设河西都护府,精兵猛将皆聚于西北,不断对突厥进行征服,凉州一度发展的土沃物繁人富,度其繁盛,要在幽州和广州之上。可自去年冬,草原大雪不断,致使草食短缺,突厥牲畜饿毙不计其数,开始大肆袭扰凉州。前总管带军出师不利,竟被突厥掳走边民千余人。后郭虔瓘任节度使,打了胜仗,又开通互市卖给突厥粮食,边境才得以安定。自此一役,一场肃整不可避免。刚娶走美娇娘的柳讷之,情场得意职场也了得,屡次立功升至倕帐下衙将。江佑和隔壁家愣头青高晦也立了功。当然,倒霉的也大有人在。这位少年郎的伯父便是其中之一。沈都尉带军伏击突厥突遇风沙,困在沙漠中多日才被解救,却也丢了半条命。西北毕竟不如长安繁华,此次沈顾行特地带着太医,来给倒霉伯父诊治。因着江家嫁女,便替卧床不起的伯父来随份子。“姑娘不要哭了,仔细淋坏了身子。”长身玉立、温润如玉,声音竟比春雨还浸透人心。饶是上辈子看惯了各式各样的小鲜肉小奶狗,也还是觉得眼前这位才是颜值天花板啊。江风紧着收拾了情绪,盈盈拜道:“贵客远道而来,父兄俱在前厅。”她前几日才因男女大防挨了排头,此时再帅的哥们也只能当浮云了。“倒是在下唐突了。”嘴上说着脚底却没有动的意思。又细端详了江风片刻,眼角含笑,认真道:“我与姑娘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怎么眼熟到如此!姑娘可去过长安?”江风回道:“未曾。”那人低头略一沉吟,便朗声道:“这样说确实未曾见过。可我看着面善,就全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说着便风光霁月地抱拳道:“在下沈顾行,见过姑娘。”虽然以上撩妹话术已被情种贾宝玉率先说给了林妹妹,但江风听了,心情还是好了起来。她略一侧身:“见过沈公子。”沈顾行又问:“不知姑娘芳名?”江风四两拨千斤:“小女贱名,恐污尊耳。”沈顾行明白人家姑娘不想说,便自嘲道:“不成想今日这双耳朵竟也尊贵起来!”江风听他说得有趣,轻轻一笑,却并不接话。沈顾行却被那笑容震撼到了,明眸善睐,靥辅承权间连一树的杏花也失了颜色。他看得呆了,回过神来深觉失礼,不由得红了耳朵,轻声道:“劳烦姑娘引路去前厅吧,多谢。”引路!这个两进的小院子需要引路!人长的虽然好看,但估计脑子不是很够用。嘴上却彬彬有礼道:“好说。沈公子这边请。”说着还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他实在够养眼的面子上。江风前面一侧袅娜走着,如芒刺背;少年后面另一侧徐徐跟着,闲庭信步。刚出垂花门,就见都尉家的侍女急急走来,瞧见两人便道:“原来公子在这,夫人请您过去见礼。”少年驻足,片刻,双手抱拳向江风道:“今日得见,幸甚至哉。”江风微笑还礼。沈顾行的到来在凉州官宦小姐家的圈子里引起了不小的波动。按理说凉州各家年轻的公子也是不少,可是细细地算起来:高晦虽然长得还行,但是少了一根筋,和女孩打赌赌约竟是弹脑门,江风就被曾被“大力金刚指”弹得眼冒金星;江风的两个哥哥一个只懂看书一个只会舞刀弄枪,二哥更是把关山月送的套娃当做了靶子,一箭过去姑娘就红了眼圈;关山云和关山风也不错,可惜前者纵情山水常年不回家,后者早早地结婚生子了。余下的县丞家的公子每日寻花问柳,窦鼎顽劣不堪,都尉家的小公子好龙阳,众女孩纷纷避之不及。长安少年沈顾行,字宜业,其母是武后近亲、其父原是当朝三品大员掌管粮草,于前两年病逝。虽然沈家家世显赫又是皇亲,但从来谨言慎行,为官清正,不与武三思之辈同流,所以在朝中多受尊崇。沈顾行自己也是人中龙凤,温润磊落,在长安城颇负美名。十六岁便一举中了进士,如今只等着授官了。郭沁如在一群女孩的围绕下,将打听来花边消息一股脑吐出来。“据说也在议亲了……”她最后惺惺地补充说。,!这个被一众女孩念兹在兹的少年,却同江家大哥甚是投缘,江佐向他讨教备考心得也不吝赐教,甚至还连夜写了好几十页春闱攻略送给江佐,可见惺惺相惜之意,江父江母对沈顾行越发:()半入江风,半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