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止住了胡思乱想,冲她保证:“您放心,主子没吩咐提前送您回去,自然是要同您一道回府的。”马车停在一家酒楼外边,扶舟请她下来:“外头风大雨淋的,您里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要是冻着了,主子饶不了我。”其实孟璟挑的这俩跟班吧,她这些日子待下来,觉出两人都是惯常嘴碎的,眼前这人也许因为习医的缘故,多少还有几分谨慎,东流则更憨头憨脑些,嘴更贫上几分。她忽然觉着孟璟怪可怜的,他自个儿也算得上是够寡言少语了,结果身边一群贫嘴货,还有一只和她一样反复找死的傻猫。他这种性子,也不知是受了多少摧残,才能安然活到如今。她不知怎地又想起那个词——刻在骨子里的温和。她轻轻叹了口气,毕竟是世家大族倾尽阖府之力方能教养出来的贵族公子,纵然经历了些伤痛旧事,但秉性仍旧难改。她唇角没来由地抿了下,捂着身前这杯热茶,轻声问:“你跟了小侯爷多久了啊?”“自小便跟着的。”他回想了下陈年旧事,没忍住笑了下,“我是侯府里头出生长大的,那会子老侯爷挑了一批与主子年纪相差不大的陪着习武,主子顶嘴说一群庸才哪配同他练武,被老侯爷狠狠揍了一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了两个人。”他那嘴倒也不是如今才这般臭,楚怀婵听得一笑:“就是你和东流?”“这倒不是。后来侯爷又说主子寻常练武容易受伤,中途命我出去拜师习医,那几年里,主子开始随侯爷上阵杀敌,另外那位不幸葬身沙场了。”“东流则是前几年,在卫所里头犯了过错要被杖毙的,主子恰巧下去巡视,听闻他是因抽编入伍后老父突然仙逝、老母又病重无人照看这才临阵叛逃的,从军棍底下救了他半条命,令回去好生给老母送了终。之后恰好碰上主子出事,反正他卫所是回不去了,死皮赖脸地求了主子好些时日,主子把他也留下带回府里来了。”他想了想,乐呵呵地问道,“他名儿还是从我的名儿取的呢,少夫人,您说是不是还挺好听的?”原来东流这条命都是稀里糊涂捡回来的,难怪时常知足乐呵,但孟璟这人吧,传闻里他对自己人从不留情,倒不料还有这一出。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起了逗趣的心思,问:“你师父是哪位啊?”“石远山。”楚怀婵看向他,嘴慢慢合不拢:“那位大名鼎鼎的神医?”“什么神医,”扶舟不耐地道,“一个死老头罢了,之前骗我拜师时说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结果还没教完就说要去云游远山,我还没回过神来人就不见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过人。”楚怀婵笑着点了点头,难怪师从名医,还能把药调成这般难喝的模样,每日孟璟几乎都是皱着眉头一口喝尽的,仿佛若不如此,他怕是还没喝完就能被当场熏晕似的,更连点解药都配不出来,原来果然是学艺不精。她笑着点头:“原是大师门下,失敬失敬。”扶舟被她一通好呛,涨红了脸为自己辩解:“我也就学了两年多,死老头便跑了。人都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死老头倒好,连庙都一并搬跑了,跑之前还大言不惭地说若不是看在侯爷的面子上,压根儿就不会收我这块朽木当弟子,气得我自个儿啃完了所有医书,我能学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楚怀婵失笑,兀自点了点头:“是是是,很厉害了。”扶舟先是“嗯”了声,洋洋自得地点了点头,赞许她还挺有眼光,尔后忽然发现,这人又在变着法地呛他,他悄悄看了她一眼,没再出言争论,而是默默同情了孟璟一小会儿,又来一个嘴上功夫顶厉害的,他们这位爷的日子真是一天天地越过越惨。她还不知这人想得这般远,心里惦记着孟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问:“他受过的旧伤多吗?”扶舟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这怎么说呢,习武之人外伤少不了,更何况主子这种惯常跟着侯爷上疆场的,旧伤自是不少的。但是吧,主子这人身子不差,又能扛,向来不吭上一声的,就连之前那几年,那般受罪……都没喊过一句疼。”他话出口,见楚怀婵正执了只筷子,放在茶杯里搅着茶水玩,筷子时不时撞在茶杯壁上,惊起一声轻响,她玩了一会儿,似是觉着累了,拿了方巾垫在桌上,手肘轻轻靠上去,另一只手挽过袖摆,将脑袋往手上一撑,偏着头继续拿茶水画着玩。他跟在孟璟身边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家闺秀虽不多,但各个身份尊贵出自名门,倒没见过哪位在外头敢这般行事的,但他也不敢出声扰她,只好就这么静静看着,好半晌,他发现茶水在桌上聚成了一只松鼠模样。松鼠憨态可掬,短短的前爪正抱着一团玩意儿往嘴里塞,他看了半晌,辨出来她画的是孟璟方才给她挑的耳坠子上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