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渺的表情和前一天没甚区别,慢条斯理地一小口一小口吃完,放下碗回去了。迟鹤亭:“……”他锲而不舍地日日炖汤,有时还会从外面带些花糕点心什么的。顾渺来者不拒,但吃饭永远都是冷冷淡淡的模样,不说好也不说坏,表情甚至还不如闲聊时来得生动。头几日,迟鹤亭偶尔还要去屋里把他从床上挖起来:“顾三水,汤熬好了,起来吃饭。”顾渺这才睡眼朦胧地坐起,披上外衣跟着出来。时间一长,渐渐的顾美人开始准时准点地出现在海棠树下,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托着腮,等他给自己盛汤。一次两次还好,次次这般,迟鹤亭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树下住了个来蹭饭的猫儿,天天等着自己开饭。他左思右想,把汤勺和碗往顾渺手里一塞,道:“顾三水,你自己没手吗?”顾渺:“我的荷包还我。”迟鹤亭又默默地把汤勺拿回来,给他盛了一碗。那个荷包里的钱实在是太多了,不仅有银的,还有金的,而顾渺瞧着实在不像是个会挣钱的主。迟鹤亭喝了几口汤,忽然问道:“那些是抢来的吧?”“嗯。”顾渺大大方方地承认道,“黑巫没几个穷的。”“……也不一定。”顾渺瞧了瞧他:“你穷得不像是黑巫,那日应当是我看错了。”“咳咳咳咳!”迟鹤亭被他的惊人发言呛到,咳得眼泪都出来了,继而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因为太穷而被人斩钉截铁地说不是黑巫,“我可谢谢你啊。”顾渺用汤匙搅了下碗里的肉块,忽然若有所觉,望着头顶婆娑花影,许久,低声道:“要起风了。”当夜果然起了大风。迟鹤亭半夜被冻醒,哆哆嗦嗦翻下床,把四面的窗都关紧了,准备回去继续梦周公。合上眼睛的刹那,凭白无故闪过白日里顾渺说“要起风了”时候的模样。似乎意有所指,眉间含着隐约的担忧。是怕晚上被冻着吗?阎罗殿前走一遭,一场重伤似乎掏空了顾渺的底子,使得他不仅虚弱嗜睡,整日犯困,还有些畏寒。不然,去问问要不要加床被褥?迟鹤亭忽然睡不着了。他翻来覆去半天,认命地下了床,摸索着点亮了一只防风灯笼,提着往顾渺的屋子走去。走到半路,又有些后悔。大半个月下来,顾渺伤势渐好,那沉在骨子里的警惕和冷漠也随之苏醒,尤其不喜在睡觉的时候被人靠近。上回自己去给他换药,还被这家伙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给掐紫了手腕,涂了两天药才消下去。前车之鉴过于惨痛,迟鹤亭在院子里转了两圈,还是没敢敲门,若说回去,又心有不甘。徘徊许久,他觉得自己三更半夜跑出来吹风实在是有病,啐了一口,正准备就此作罢,忽然听见一声烛台翻倒的轻响,眉头一拧,立刻回身推门进去,唤道:“顾三水?”连唤两声,屋内静静的,没有反应。迟鹤亭提着灯笼缓缓地往里走,两指间已轻轻地夹了包粉末,无色无味,沾之即倒。本该睡着顾渺的床上空无一人。他见屋内并无异样,只是少了个人,便把灯笼搁在一旁,慢慢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烛台,重新点亮蜡烛。这回终于在床边的角落里照见了人影。“顾三水,好好的床不睡,你……你没事吧?”顾渺看起来很不好。双眼紧闭,面色灰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冷汗浸透了鬓角,长发一绺绺地黏在脸颊上,整个人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冰凉得吓人。迟鹤亭神色顿时凝重起来,在他身边蹲下,摸着他的手腕,面露惊疑,干脆捋起他的衣袖,指尖轻而快地抚过胳膊上那道显眼的浅黑色长线,不可置信地轻声道,“是毒?”哪来的毒?他略一思忖,翻找出银针,顺便又端了个烛台过来,将顾渺抱起来放回到床上,褪去上衣,扶稳坐好。屋内灯火通明,迟鹤亭微微蹙眉,屏息凝神,开始有条不紊地施针,神色前所未有地专注,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但手法既准又稳,起手落针干脆利落,没有半点迟疑,轻捻着一枚枚银针扎入穴位,甚至有几分赏心悦目。半个时辰后。迟鹤亭端着盆热水进来,给他擦了身,又换了衣服,颇有些担忧地摸了摸他的手。还是很冰。后半夜不会烧起来吧?他将软巾丢回铜盆里,想了想,决定把自己屋里那床被褥抱过来顶一顶。盖得暖和些,总比什么都不做强。但是迟某人试图离开的举动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