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中水晶的光反映的陈枫荣的脸上微微幽蓝,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洞穴中央,晶砂中露出一弯机关扣,那上面浸透过霓飞的血,也只留下斑斑红锈迹。
陈枫荣眼中只有一片空洞:“竹白,你连夜把这套机关打磨出来。”
植根地日夜有问椿尘阁的弟子看守。夜间山中寒冷。竹白过来巡视,带了一瓶好酒让那位师弟喝几口暖身子。植根地里的木妖和毕方都被脚枷禁锢,多年来从未出过事,他们早就松懈了。那师弟饮了几口掺迷药的酒,便倚着石壁睡着了。
竹白起身,走进木林深处,徒手打开了一株无患木根部的铁枷锁。所有铁枷锁通用一把钥匙,传授剑术的木妖们每天被押回植根地后,钥匙都会由陈枫荣亲自保管。
但竹白白天押这个木妖回来后,扣上枷锁时做了点手脚,并没有真正锁住,不必用钥匙,一扳就开。
红叶树抖了抖,化成红衣女子,她漆黑的眼睛望着竹白:“竹白哥,为何这个时辰开枷锁?这么晚了,你还要习剑术吗?”
竹白拉住了她的手:“七枝,别问,跟我走。”
七枝是负责传授他剑术的木妖。但竹白与其他弟子不同,每每将七枝押去问春尘阁,总会想方设设法避人耳目,将她带到屋子里让她休息,给她被铁枷磨烂的脚上药。久而久之犯下大忌:两人私定了终身。
竹白没有能力救出所有无患木,只能救七枝一个。其他木妖们看着这一幕,知道竹白想助七枝逃跑,纷纷保持着沉默,两人的身影沿着狭道消失时,它们只敢轻拍叶片,算作恋恋不舍的道别,以及期望七枝能逃出魔窟的希翼。
七枝被竹白拉着,懵懵懂懂沿着石阶山路朝椿岭之外跑去。跑了一阵,她忽然回过味来,拽着竹白止住脚步:“你要带我去哪?”
奔跑让竹白直喘,他歇了一口气才道:“我送你逃出椿岭。”
七枝摇着头往后退:“不行,要是被陈枫荣发现,他会折磨祖树的!”
“我有办法,我有办法。”竹白用力拉住她的手,压抑着心中惶恐,语气中带着哀求,“你相信我。”
无患木族群彼此之间的感情比它们的根系还要深,她仍不愿意:“你能有什么办法?陈枫荣会定期清点木数,少了我一个,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我早有准备。”竹白说,“这些年新生的树苗都由我登记在册,我悄悄漏记了一株,能顶上你的空缺,他不会发现的……”
七枝变了脸色:“你少记了谁,就带谁逃走,我怎能让弟妹顶替我,我自己逃生呢?!”
竹白急道:“那小树苗连土遁都没学会,我怎么带它走?”
“那你就放别的哪个木妖走!我至少有你护着,不曾受什么苦。我也不想跟你分开!”七枝落下泪来。
“小声点,祖宗!”竹白怕被人发现,急得冒汗,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轻轻覆上了她有腹部。七枝有身孕了。
竹白道:“你为咱们的孩子想想,他已有五个月份,会以婴儿之态降生,到你生产之日就瞒不下去,陈枫荣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孩子,也不会放过我。”
七枝呆愣住,紧紧抓住他的袖子:“那,你带上竹青,我们一起走。”她知道他们兄妹情深,竹青也是她的好朋友。
竹白摇头:“陈枫荣专门安排人盯着竹青,就是为了防我有异心。不过你放心,我总会找到机会的!只要能带她出来,我们便去找你!”
竹白见说动了她,拉着她,一直送到椿岭之外的路口。七枝泣道:“离开椿岭我能去哪儿呢?你什么时候去找我?”
竹白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人间术士对无患木颇为垂涎,你尽量拣僻静的路走,白天以人形赶路,夜间化树隐在林间,现在是秋季,普通树木多是红叶,你混在其中不易暴露。也还是得小心,切不可被人堪破真身。从此往北去三千里,到达苍朔西境,打听一个名叫三桥镇的镇子,镇子东边山中有个遭遇过火灾的村子,那里是我的老家。你在那里等我,等我带着竹青逃出来,便去与你汇合。”
眼看着黎明将近,他不敢耽搁,催着七枝上路。七枝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竹白目送许久,泪流满面。
根本没什么故意漏记的小树苗。陈枫荣生性多疑,隔几日就会亲自清点无患木,没有一株新生小苗能逃过他的眼。更何况师兄弟们物以类聚个个刁钻,最喜打小报告,以便在陈枫荣那里讨点好处。七枝失踪的事,天亮之后就会被发现。他不能丢下竹青独自逃生,也不自信有能力带着竹青逃脱陈枫荣的魔掌。
竹白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盘算着如何再救出竹青,想来想去,总觉得条条是死路。山野凄凄,一身颓然。
却不知七枝去而复返,远远躲避在树丛中跟着他。她看出竹白忧虑重重,猜着是出了什么事,他是想诓她一个人逃生,她若走了,怕是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因此悄悄回来了。
埋头走着的竹白突然感觉到什么,脚步一滞,猛地抬头望去。椿岭脚下,上山石阶路的最底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椿岭”二字。一个人倚着石碑闲散站着,一袭黑袍,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阴森之气随夜色侵来。黑袍人的脸隐在暗影里,黎明前的天色尤其暗,竹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确定是个陌生人。
躲在坡阶下方更远处的七枝更看不清楚。
这个时辰有人出现在此处绝不正常,更何况竹白与七枝不久前刚从这里走过,这里并没有人。
竹白的手搭在剑柄,出声道:“阁下何人?”
那人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小友,你私放一个木妖,陈枫荣能放过你吗?”
竹白一凛,剑“唰”地拔出一截:“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人低笑,笑声如夜风穿过山间,低而寒凉:“竹白陈枫荣害死你的父母,你和你妹妹说是他的弟子,实则是奴隶,是囚犯。你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却无力反抗。”
竹白的手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那人说:“在下玉描。我,能帮你解脱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