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林晏面上红得更甚,微微气恼地冲周璨道。
周璨瞧见他跟只熟透的大虾似的,乐不可支,又笑了几声,才道:“我以为什么呢,娈童,那傻胖子知道‘娈’字怎么写吗!”
林晏瞪了瞪眼睛,“你就丁点儿不生气吗?”
“堵得住海河堵不住人家的嘴,要是每句议论本王都要气一气,那本王早就驾鹤西去了。”周璨漫不经心抖着袍尾粘到的杏花碎瓣,初一在他脚下追着他的袍子角咬,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抬头又道:“那打赢了没?”
“嗯?”林晏品了品这句话,觉得味道不对,犹疑着答道:“赢,赢了。”
周璨拍拍他肩膀,几分满意道:“不错,没给本王丢人。”
“可……”是谁刚才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背后说是一回事,说到脸前了又是另一回事了。”周璨继续理着袍子,慢悠悠道。
他这么低头,林晏就瞧见他耳后落了朵杏花,完整的,冰绡叠数重,胭脂点蕊心,着在周璨耳朵尖儿上,缠在他黑发里,好看得紧。
林晏方才出了大堂,在廊里远远一望,便看见周璨坐在那一地杏花雨中。都说杏花最为娇娆,花中占断得风流,去年周璨在御花园看中了几株长得喜人的,不由分说就给挖来了,被照管得不错,今年便开得十分热闹了。
周璨一身古月色的锦袍,宝蓝的缠枝睡莲蜿蜒在袍尾袖口,坐在那粉白浓香中,一点儿也未被夺去了风头。他对着那暖软春阳一笑,只叫人都想嫉妒他怀里的傻狗。林晏一瞬花了眼,不由停下脚步,才被周璨抓了个正着。
林晏一时都忘了方才他二人在争论些什么,神使鬼差地伸出手,将那朵杏花摘了下来。
周璨察觉耳上一痒,抬起头来,便正瞧见林晏将手从他耳后缩回来。
“花……”
周璨怔愣,看着眼前这双眉眼,蓦地便想起多年前城门外,细雨桂花,一别长辞。仿佛被魇住了似的,周璨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将那种酸苦感压了下去。
“哎哟我的小少爷,你的脸是怎么了?”墨梅出来迎林晏,正撞上两人,看清林晏的脸后惊叫道。
周璨便对着她微微一笑,“你来得正好,给他拿点儿后井的冰水敷一敷,一会差人叫方知意来一趟瞧瞧,可别留疤了。”
墨梅连连点头,林晏细细看了周璨一眼,周璨将他手里的花夺过来,“去吧,一会你要是敢顶着这张脸出门,我便带你游湖去。”
看着林晏走远,周璨手一低,将那朵杏花轻飘飘松开,初一仰起头一口把花吞了去。
游湖到底是没有去,过了午膳天便下起雨来,那阴云来的毫无缘由,像是要洗去最后一点儿春意,将夏暑就着冒苞的菡萏一块儿带来似的。
方知意坐在周璨房中,青衫白褂藤木簪,干净得好像一棵大葱。
周璨靠在贵妃榻里,毫不讲究地将左腿架在方知意腿上,手里擦拭着那根白蜡木手杖。方知意对着他也算是逆来顺受惯了,细细触诊着周璨的伤腿。那处疤痕已成了深深的棕褐色,如同一条难看可怖的蜈蚣,盘踞在周璨大腿上。
方知意点上香,布开针带,认真为他施针。
“那小子如何,可没破相吧。”周璨在入第一针的时候皱了皱眉,毕竟强行催动自运不畅的血脉,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但他也只是微微拧了眉头,很快恢复常色,与方知意攀谈起来。
“放心,这会刚被我用药膏糊成了个大花脸,最多七日,保管漂漂亮亮的一点儿痕迹也不留。”方知意边下针边揉着周璨稍显萎缩的肌肉。
周璨这条腿,本来可以好得多。当初周璨不听他规劝,执意要留下孩子,方知意也道是罢了。可是老天不垂怜,孩子没留住。当年周璨小产,十足的消沉不振,似乎整个人的精神气都给抽了去。亲生骨肉没保住,他留这条腿又有何用。对着周璨的不配合,方知意一边为他清体内余毒一边为他调理身体,还要劝他治腿,每天说的是口干舌燥心力交瘁。也不知是哪位神仙显了灵,过了除夕,周璨竟想通了主动要治腿了。
只不过那次小产掏空了周璨的身子,方知意不敢下猛药,一点点温火煮粥似的医着,先前又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如今周璨终于离了手杖也能走路,只不过稍显不稳,也不可长久行走。
周璨笑笑,转头看向窗外。透过开的那条小窗缝,外头雨声重重,一抹绿色被雨幕糊成了斑驳的影子。
春来暑往,竟是四年匆匆而过。林晏也从一个只齐他腰的孩童长成了英姿勃发的小少年。这年纪的男孩一年一个模样,周璨回想方才在廊中林晏取他发间杏花时的那张脸,一时有些模糊的心惊。林晏竟这么大了,眼里有了那种青涩却蓬勃的劲儿,仿佛一棵树苗,汲了点儿雨便一夜疯长,翠绿的叶子嫩得仿佛掐得出水,枝干却结实挺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