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积了些零碎的雪,轻轻一踏,便化作薄冰流水。
林晏从玉堂春出来,走了几步便觉寒凉,不觉把头上的帽子往下拽了拽。这便想起早晨马车里,周璨将这顶帽子盖到自己头上时笑容满面的样子。
叶继善说的没错,道个歉挨顿揍便是了,他在叶府时,小舅舅捅娄子时没少带他,他幼时是小舅舅一个人挨罚,后来就是他俩一道挨罚。可是周璨呢?他戳了他万万不能戳的痛处,也不知能否轻了。
林晏便又有些丧气和踌躇,站在街边兀自发愁。忽然有只小狗在他腿边蹭了蹭,许是他身上还戴着酒菜的香气,那狗在他身边打转,许久不去。
林晏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狗身上都是湿的,一蹭林晏的袖子和裤腿上便多了几块泥渍。狗是正宗的小土狗,不过两月大的样子,通体黑毛,只有四肢肚皮和脸颊是浅黄的,眼睛上方还有两块圆形的浅黄“眉毛”。它呜呜叫了几声,讨好地舔了舔林晏的手指。
林晏并不嫌弃,倒是心生喜爱地将它抱了起来。流落在外无家可归,他俩倒真是挺像的,“我便叫你初一吧,好不好?”
“小少爷?”
林晏心一跳,抬头便看见揽月喘着粗气,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
揽月仿佛是大松了口气,“您没事吧?”
林晏才懵懵地摇了一下头,揽月便福了福身,“请小少爷快快随奴婢回王府吧。”
第十二章冰释
林小少爷的离家出走历时一天,回来时还抱了条小土狗。
王府的侍卫仆役迎他都跟迎尊佛似的,连初一都被好生喂养了起来。
“小少爷?”墨梅为他擦着头发,见林晏心事重重,不由唤道。
“王爷……还生气吗?”林晏自太阳西斜回来,便没有见到周璨,揽月刚带他进门也便匆匆告退了。
墨梅为难道:“王爷今早出门怕是感染了风寒,早早就歇下了。”
林晏蹙了蹙眉,抬头看着墨梅,“还知道什么,你说便是。”
墨梅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听大门当值的侍卫说,王爷回来时,是方先生将人搀出马车的。”
林晏拂开她的手,“更衣,我要去见王爷。”
“小少爷,您……明早再去请罪也不迟。”墨梅忙劝,揽月嘱咐过她王爷今日不见人,她便猜景纯王仍在气头上身子又不爽利,林晏与她主仆二人寄人篱下,她是怕林晏再去触了霉头。
周璨重伤初愈,总看着比往常虚了许多,林晏是怕他真把周璨气出个好歹来,悔恨灼心,这会是一点儿也坐不住了。
可林晏在周璨院子外头头一回吃了闭门羹。
林晏对着侍卫们执拗道:“今夜见不了王爷我便不走。”
两边僵持时,揽月从里头款款而出,冷声道:“小少爷请。”
林晏白日里见她,她还是如释重负的表情,这会眼里已经有了淡淡责备。林晏被她瞧得耳后一热,梗着脖子跟她走了。
往常周璨应当会在小书房等他,这次揽月直接将林晏带入了卧房,留了墨梅在外头等候。
房里是沉苦的药味,揽月撇下林晏,自顾自执起药壶倒了药,送到周璨床边。没等她掀开床帐,林晏在几步开外低下头,双腿一屈便跪了下来。
饶是揽月也愣住了,回头瞅着林晏。
一只手接过她手中药碗,揽月才回神将周璨搀坐起来。
周璨的面孔在帐子后头显露出来。他一头黑发落满肩头,瞳仁如浓墨晕染,唇色对比之下更显浅淡苍白了,此外,眉宇间却并无病色。林晏微微放心,又将脑袋沉了下去。
周璨两指微微一掀,揽月便会意地悄声退了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非亲非君,不可跪。”周璨轻轻蹙眉,沉声道。
“林晏明白,”林晏仍是跪着,“林晏大逆不道,胆大妄为,除这一跪,不能谢罪。”
周璨低头看着碗中沉褐液体,沉默不语。他是的确没有料到林晏会来这一出。林晏这小屁孩十分好面子,他本以为他至少会躲着自己几日,免不了自己主动去找,便想着等想好了说辞再去见他。不曾想这小子竟来主动认错,还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
林晏和叶韶性子真是不大相像的。叶韶便是个不知“错”字如何写的人。他与叶韶在一块的这十几年,一有争吵,虽然八成的确是他的不是,到头来服软认错的那个总是自己。他周璨也只有对着叶韶,是一点儿脾气也没有。
如此看来,林晏虽也是个犟脾气,骨子里却是十分知道轻重的,循得了礼数放得**段。想到这,周璨对这孩子又生了点欣慰与喜爱。只是这会的周璨还不知道,林晏这屈得下腿,完全是因为他看重他,重得叫林晏丢掉他的脸面与矜持,丢掉他此时最放不掉的那种小娃儿的自尊。他只想让周璨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