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璨就笑,“不错,人呢?”
“在大堂候着。”
周璨似乎很是高兴,连手杖也忘了拿就要下车,还是揽月一把拽住他将手杖塞进他手里。
林晏不解,云里雾里地跟了上去。
堂中有人背对着大门正坐着喝茶,闻声回头望来。那人不过也二十的年纪,一身朴素的棉袍,长相也十分寡淡,就是那种一眼平平无奇,移开眼就压根记不起的容貌。硬要说哪点让人印象深刻,那便是他一头乌发厚实浓密,用簪子绾了个简单的发髻,却压得那古朴木簪摇摇欲坠。
“我的小意儿!”周璨遥遥就叫,听得那人眉头皱起,眼里显露出微微嫌弃来,等到周璨到了他跟前,他还忙不迭后退了一大步,“草民参见王爷。”
“哎呀,演真法师没给你剃头啊,本王还以为今日能见到个小沙弥呢。”周璨上下打量他,看得颇津津有味。
景纯王这倒霉脾性,林晏听见这句就忍不住想翻白眼了,那人显然涵养极佳,还好言解释道,“王爷,满二十岁就不能叫沙弥了,得叫比丘。”
周璨压根没听,朝林晏招招手,“安儿,这是方先生,今后是王府的常住贵宾了。”
林晏心道“常住贵宾”是个什么说法,只好先行了个礼。
“草民方叔言。”那人细细看了看林晏,仿佛是见到故人一般微微一笑。
“这便是你从叶家拐来的小孩?”待到林晏先回了房,方知意才收起一脸出家人般超脱凡尘的笑,摇摇头,“可真像阿韶。”
周璨故意装没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与他坐到桌边,“你可太不像话了,我邀得情真意切,你却当耳旁风?”
“我未满师父所说的修行十年,一定是不能归家的,我如今都犯了戒条,你还要我如何?”方知意冤得很,苦着脸道。
“那你不回方家便是了,我这儿能算家吗,这王府姓周。”周璨不以为然。
方知意也说不过他,长叹一口气,“揽月的嘴跟铁打的似的,你怎么回事,不就是条伤腿吗,看你走得挺顺当啊,你用得上我?”
周璨摸摸眼角,将那细长手指搭在眉尾轻轻敲打,将另一只手送出来,轻轻一甩,那朝服宽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段白皙小臂,他掌心冲上将手往方知意跟前一搭,轻声道:“那便劳烦方神医把一把脉,一切便知。”
方知意瞧他眼神不对,忽有种不好的预感,先暗自认真打量了一番周璨。
周璨先前黠笑嫣然,说话又是他招牌式的欠收拾,方知意只觉他虽清瘦许多,但精神气足得很,此时周璨安静下来,支着脑袋,仿佛是卸下了一身强自撑起来的空壳,他眼下微微青灰,唇色可以伪装,但指头不行,他那按在额角的几根素白手指,指甲盖下透出的竟是淡淡青紫,显然是气血不足,内有虚亏。
莫不是伤了肺腑?方知意惴惴不安起来,忐忑地将手指摁到周璨腕子上。
片刻后,方知意猛地往后一退,差点儿连人带椅子给仰面摔翻过去,幸好这王府红木椅沉,还有揽月在后头早有准备般按住了椅背。
“你你你……”方知意颤巍巍伸出根手指,以下犯上地迎面指着景纯王尊贵的面孔,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周璨抓住他的手指,登徒子似的摸了摸他的手背,然后将他的手径自扯过来按到自己小腹上,“来,小世子给方叔叔问好。”
方知意一张寡淡的面孔憋得都大了一圈,半晌只吐出两个字,“……告辞。”
第七章生非
方知意深觉因是自己破了十年修行的戒律,佛祖来惩罚他了。
“师父说了,我当遍历山水,刻完三藏十二部经书,人生匆匆白驹过隙,叔言当启程了。”当他这么说着准备收拾细软溜之大吉时,周璨在后头幽幽道:“你知晓得太多了,出了这王府门,本王只有灭口了。”
方知意真是想当场圆寂。
说起与这景纯王的孽缘,方知意只道是自己命中注定有这大劫数。方家为周璨母妃母族,是以方知意与周璨也算是沾亲带故。方知意与周璨年岁相当,少时也常一同玩耍。只不过方知意娘胎里带的不足,患有哮喘之症,往往不能疾走,时常卧榻修养。
方知意十二岁那年冬天大病一场,沉疴难愈,每况愈下,几乎是进气多出气少。大夫说小公子估计撑不到过年,方家都准备好了棺材。
也是这时,一个干瘦枯槁的云游老禅师到了肃亲王府前。那老禅师披着老旧褪色的袈裟,却拄着一支四股十二环锡杖,白须飘飘垂在胸口。
秦进见他虽周身朴素,但那支鸣杖不容小觑,不敢怠慢,将人请进府内奉斋。十三岁的周璨正巧从叶府回来,正撞上老禅师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