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甜,没有酥饼好吃。”他边说边扯过穆琮的衣襟擦手,谁知软绸制成的衣料轻薄贴身,衣襟一敞便露出穆琮苍白光滑的胸口,细嫩得像是女儿家。——那和小王爷是不一样的。小王爷的皮肤是风吹日晒的蜜色,上头还带着深深浅浅的伤痕。隐隐翻腾的内息又开始在心口作祟,道士呼吸一滞,肆意生长的藤蔓沿着冰冷险峻的山石攀附而上,每一片茎叶枝条都植根在他柔嫩可欺的心尖上。秋风在即将吹过廊下的前一秒止住了,素色的道袍划过沉寂的空气,没有带起半分尘土,道士在短暂的沉默后朝着宫门的方向迈开了脚步,瘦长的十指垂在身侧,紧攥成拳。“我去望江楼买鱼。你同阿行说一声,我去去就回。”道士不会说谎,最多是真假掺半。他的确去了望江楼,只是小王爷不在他身边,他不会跟伙计说自己要吃什么。街巷熙攘,行人忙碌奔走,像是一只又一只小蚂蚁,道士立在望江楼的屋顶上向下看去,他记得小王爷曾在某天夜里带着他在这里乘凉,他看着天幕数星星,小王爷则低头看着灯火通明的街巷。凡尘俗世是小王爷喜欢的,万家灯火是小王爷要守护的,小王爷和他不一样,小王爷有血有肉,心系苍生,不是他这种冷漠寡淡的怪物。道士回了一趟宫城,取了自己的佩剑,他来去无踪,满宫守卫浑然不觉,小王爷仍在书房里和左相研究着地形图,他掀开一块琉璃瓦往里瞄了一眼,小王爷咬着毛笔双手托腮,俊朗的五官皱成了一团。道士在日头最盛的时候负剑出城,秋风吹过官道两侧的树梢,尚未枯卷干瘪的叶子提前落下,沾在了他的肩头。战事混乱,安分守己的百姓纷纷闭门不出,官道除去军中补给调度之外,几乎没有旁人使用,道士形单影只的掠过枝头,日光尚且来不及将他的身影拓下,他拂去肩上落叶足尖轻点枝杈中央,背后的京都轮廓已经模糊不清。天下乱局不会影响到孤山的半块山石,战死沙场的尸骨即便堆积成山也不会影响他吃酥饼的心情,他本是最能在这场乱局里安然度日的人,可他心里有一个小王爷。小王爷会一次次爬上冰冷刺骨的孤山陪他说话,小王爷会给他摘浅紫色的野花,是小王爷带着他下了孤山,带着他体味了世间种种,只不过他的心是孤山上最冷硬的石头做得,他为无上剑道而生的怪物,他永远不会爱上所谓的世间红尘,因为他天生就没有七窍玲珑的心。道士不觉得自己应该跟小王爷道别,他本就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小王爷给予他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事到如今,该是他是偿还的时候。道士去了梁穆交界的战场,和上次去西境的情形相仿,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等到夜幕降临。——死亡是不会同时辰捆绑在一起的,它由强大的一方掌握在手,随时随地,悄然而至。道士在天光尚明的时候破了两军之间的工事,飞扬的尘土和猩红的血水一并染上他素色的道袍,他挥开长剑,窄细的血槽反射出森冷的白光,连串的血珠随之溅去青砖垒砌的城墙上,凿出了足以穿透砖石的痕迹。秋日素来干燥少雨,而梁穆相交的郾城却下了整整三日的大雨。渗进土里的血水是冲不走的,它们或是随着雨势渗去地下暗河,或是流进附近的河流,待到来年春日,它们便会再次回到这片土地上,变成花瓣上的一抹艳红。郾城之后该是南境,道士久居北方从未去过,倒是小王爷曾跟他提起,说是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他去看看那边的小桥流水。往南去的路同回孤山的路背道而驰,道士这辈子都没到过这么远的地方,潮湿浓重的水汽扑面而来,他提着长剑走在生了青苔的巷道里,披散的长发湿漉漉的垂在身后。勾结外敌的水贼已经先一步动手了,南境水军少战,经验不足,内忧外患之下,抵挡的甚是吃力。连绵不断的阴雨给这场即将到来的恶战添砖加瓦,在混乱中同家人走散的孩童一屁股跌坐在脏兮兮的水坑里,可怜兮兮的疼皱了脸。他本是要哭的,大人们都在忙着帮守军驻防修整没空理他,他要大哭出声才能引来关注,他深吸了一口气,憋得小脸通红,正准备施展自己魔音穿耳的熊孩子绝技,可就在这个刹那,他忽然噤了声,他看见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白衣道士。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从哪来的,更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些狼狈的白衣道士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他觉得这个道士长得比隔壁张婶家的三姑娘阿花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