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彝想了一想,又疑惑道:“仆散将军被处死时,罪名之一就是善待宋国宗室,莫非这也是假的?”云舟拭泪道:“不假。仆散安贞待我们很好,让我们七十几人聚在一起,起居饮食都很照顾,看守的士兵也有礼数。我还曾听他对安昌郡王说,南征之事他身不由己,希望宋国能领了他这份情。”完颜彝惊怒交加,拍案而起道:“你混说!仆散将军绝不会通敌叛国!都是你们造谣诽谤,他才会被冤杀的!”云舟吓了一跳,睁大了一双泪眼,悲怨地看着他;完颜彝顿觉失态,想了一想,低头道:“你听到的是只言片语,断章不能取义,此事定然另有内情。只可惜我不能向安昌郡王求问明白了。”说罢,又示意云舟继续。
云舟却侧转身子,冷道:“将军请回吧。我都是混说造谣的,有什么可听?”完颜彝见她动了怒,也懊悔自己太过冲动,低声道:“方才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他见云舟仍是冷冰冰地不为所动,又叹道:“你不晓得,我与仆散将军是两代故旧,他父亲武肃公对我父兄皆有知遇之恩,他自己与我一见如故、十分亲厚,还有他的妻子庄献大长公主,曾为我雪中送炭。他无辜被杀,我痛心至今,方才听你所言似有隐射他通敌之意,一时情急,说话失了分寸,你莫要再生气了。”云舟听他低头认错言辞恳切,心又软了,轻轻哼了一声,嗔道:“我又没说他不好。他若还在,我也不至于落到这里……”说着,又掉下泪来。
完颜彝大致猜到了后面经过,不忍再问她,云舟却继续道:“后来,你们金国的皇帝下令放我们回去,换了个人来押送我们,那人告诉我们仆散安贞因为善待宋俘被处死了,连妻儿都死绝了,安昌郡王说没想到金人也有风波亭,当真是‘人生失意无南北’。”她顿了一顿,又蹙眉道:“这回押送我们金军很是粗暴,敬成郡主安慰大家,说就快回去了,叫我们都忍一忍,于是一路向南,到了这方城……”她说到这里,脸上神色变得极痛苦,全身打颤,泣不成声:“不知是谁提议,圣旨只说了释放宋国宗室,并不包括侍从,我非赵氏女,也非赵家妇,不必把我送回黄州。安昌郡王与他们理论,却被他们打了回来……然后,他们把我……”她气堵声噎,再说不下去,双手紧紧捂住脸,眼泪却流水般从指缝中落下来,全身颤抖个不住。
完颜彝怒极,冲冠眦裂,连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心中一腔愤恨无处发泄,烧得全身热血如沸,低头再看云舟,见她颤抖着伏在案上掩面痛哭,心中顿时生怜,鬼使神差地伸手欲揽她入怀。
他手伸到一半,忽然惊觉:“我在做什么?她想到被人凌辱之事,已这般痛苦,我竟还想趁人之危,简直连禽兽都不如!”他哪里知道,男女爱悦是人之本能,心中有情,身体自然生出亲近之意,绝非《四书章句集注》中所言淫邪不德之事,云舟也绝不会将他的亲昵当成猥亵冒犯。
他收回手臂,在心中默默将自己骂得体无完肤,再看云舟时,发现她双手紧紧抱着胳膊,哭得面青唇紫,瑟瑟发抖。七夕在夏末秋初,早晚已有了些凉意,此时华灯初上,更比下午冷些。完颜彝见她身上纱衫单薄,本能地欲解衣给她,手指碰到革带时,又惊了一跳,懊丧地忖道:“我是疯了么?若被她看见,以为我意图不轨,岂非雪上加霜?!”想了一想,蹲下身对云舟道:“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他寻到云舟房间,开门一看,又退了出来,转头去找霓旌。元好问与霓旌正你侬我侬,听到完颜彝拍门,以为又是催他回营,老大不情愿地打开门苦道:“做什么?”完颜彝却推开他,急切地道:“霓旌姑娘,我不懂女儿家的东西,麻烦你为你姐姐拿件衣裳。”霓旌与元好问讶然对视了一眼,想到了一处去,不敢置信地道:“啊?”完颜彝又想起云舟满脸是泪,急道:“再打盆热水来。”霓旌与元好问目瞪口呆:“啊?”完颜彝见他俩一副见了鬼了模样,心里好生奇怪,只是惦记着云舟,催促道:“快些!她冷!”霓旌回过神,满面通红地笑道:“是,我这就去!”一溜烟往云舟房中去了。
元好问拍着完颜彝肩头,煞有介事地笑道:“天上的牵牛星才亮,你倒已渡了鹊桥了。”完颜彝伸长了脖子等着霓旌,无心与他谈笑,敷衍地“嗯”了一声。元好问越发确信,感慨道:“商帅与仲泽这回尽可放心了。”说话间,霓旌已托着个木盘碎步跑回,盘上叠着几件衣物,笑道:“我已叫人立刻打了热水送去。”完颜彝“嗯”了一声,端起木盘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霓旌与元好问面面相觑,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