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守纯又忽然叹了一声,无不惋惜地道,“此事我也听说了,那小娘子已成了我姑父的偏房,眼下怕是有了身孕,姑母求了爹爹,三天两头地请太医局和御药院为她调养身体,很是操心呢。”他偷觑着完颜彝的表情,竭力想从那张惊讶的脸上分辨出一丝不甘和怨愤,又想当然地安慰道:“像这种朝秦暮楚、虚荣势利的水性女子不要也罢,大丈夫何患无妻,良佐你将来的妻子,定是才貌胜她百倍……”他哪里知道完颜彝从未动过心,此时一言不发也并非因为被横刀夺爱的羞愤,而是震惊于这个消息出人意表,与元好问所言的仆散安贞钟情发妻的说法大相径庭。
完颜彝很快回过神,想到“国朝勋贵无一人不置妾室,将军此举并无越矩,别人家的私事与我何干”,又转念想到濮王早就知道戴氏女已嫁仆散安贞,起先佯作欢欣要为他做媒,只是惺惺作态的试探之举,目的无非是想激起他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好趁机拉拢许恩。他极感厌憎,竭力克制住嫌恶之色,生硬地打断守纯虚情假意的安慰:“大王实在误会了,我与那位姑娘素不相识,只因路见不平才出手相助的,她若果真嫁与仆散都尉,那也是天赐良缘,小人为他们高兴。”
守纯以为年轻人心高气傲,故意作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愈发得意,走近一步目含深意地缓缓道:“她目光短浅,只贪图现成的富贵,却不知道你将来的前程,还远在我姑父之上呢。”他着意停顿了一下,微笑道:“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完颜彝厌恶他以己度人,心思猥鄙,再听他不伦不类地引经据典,更是忍无可忍,一刻都不愿再逗留,硬声道:“小人只是一介武夫,不懂得朝政。二大王抬爱,小人实在惶恐。”
守纯不防竟被他一语说破来意,颇有些尴尬,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求贤若渴的温雅模样,慢悠悠地笑道:“良佐何必自谦?你入宫不到一月,陛下就钦点为奉御,足见对你爱重非常。本王乃陛下亲子,这惜才之心,自然与他一样。”
他既已直言不讳,完颜彝更不斟酌言辞,斩截地道:“天子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小人必定尽忠职守誓死以报,不敢有任何私心妄念。”说罢略一拱手,言不由衷地道了声“恕罪”,然后再不肯理他,转身便走。
交班后,完颜彝回到家中遇着兄长,言谈间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完颜鼎听罢有些不安,沉吟道:“你不肯答应他也罢了,但言语上还得留些情面,他毕竟是皇子,万一陛下立他为储,你将来如何自处?”完颜彝不假思索地道:“他若奉诏登基,我今日如何效忠陛下,将来便如何效忠新君,又有什么了?”完颜鼎叹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坦荡?今日他来招徕你,本就非敌即友,你说话又这样板正……对了,那你打算投效遂王么?”完颜彝断然摇头:“我是大金的奉御,只知道尽忠天子、报效国家,选濮王还是遂王应当由陛下圣裁,择贤而立,岂容我一个臣子妄议国本?”
完颜鼎低声道:“这些都是书本上的话。你身为天子近臣,形势所逼,无法置身事外啊。”完颜彝正色道:“我谨守本分,两不相帮。今日之事,我也不会外传。”完颜鼎叹道:“你以为不外传他就不记恨你了?将来二大王若成了皇帝,你能全身而退便是万幸了,还谈什么报效国家?若三大王登了基,也不会感激你,只会责怪你对他不忠。”
完颜彝愕然道:“为什么?!”完颜鼎谆谆道:“陈和尚,君王要的忠心,不仅仅是对国家社稷,更要紧的是对他这个人的忠心。你若忠心待他,就该立刻去告诉他濮王的举动,助他夺嫡,而不是等他身登大宝了才效忠。你记住,忠心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心,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明白了么?”完颜彝怔怔错愕,喃喃道:“忠心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心……”完颜鼎点点头:“这句话,是当年武肃公私底下教我的。他历经世宗、章宗两朝天子,宦海沉浮,自然比咱们清楚多了。”完颜彝沉思片刻,紧皱的眉心渐渐舒展,站起身决然道:“大哥,我还做纯臣,哪怕将来天子不容,只要我自己正道直行,问心无愧便是了。”
完颜鼎只得苦笑,心中愁道:“小弟的性情实在太过板正耿介,从前他年纪小,丰州的乡邻同袍不与他计较,如今来到京城,又在皇宫里当差,恐怕要吃大亏了。唉,我必得想个法子,带他远远离开这是非之地才好!”他想了想,叮嘱道:“这事不必告诉母亲了,她病着,精神也不好,别叫她担心了。”完颜彝亦深以为然,点头道:“大哥说得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