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此说,谢劭倒无法保证了,儿郎之间免不得会说一两句荤话,他能担保周邝之前没事,但被狗咬之后,不知情了。“周世子那,就有劳郎君了。”温殊色没等他应,先把担子甩给了他,带着祥云一大早赶到了明家。明婉柔果然一双眼睛都肿的,长得本就娇怜,如今一瞧愈发楚楚可怜,见到温殊色,却先关心起了她,“我听说温家大夫人也去了东都,府上就剩老夫人和三公子了,你莫要忧心,以我看走了也好,起码你们能过得自在。上回我同你说过,有何困难,你尽管同我说,别同我见外。”天可怜见的,这时候还有心思操心她,险些就要将心头的秘密告诉她了,及时压住道:“谢三和我兄长都上了职,我能有什么困难,反倒是你,到底怎么回事。”一提起这事,明婉柔又开始咬唇落泪了。儿时她被明家的几个姑娘欺负,也是这副模样,温殊色没少为她出气,替她想法子让她讨出来,已经好久没见到她哭过。暗道周邝屁股上那块肉还是刮得太轻了,可转念一想,这事儿似乎也不赖他,他自己也不想,能在成婚之前说出来,已算得上君子所为,若要等到大婚夜,阿园那才是当真没了退路。“昨日碰巧打了个照面。”明婉柔脸色通红,说得磕磕碰碰:“他就同我说,说,他有难言之隐。”昨日下午温殊色同谢劭在马车内玩手势令的那阵,周世子便与明婉柔遇上了。明婉柔出来置办水粉,马车停在铺子门口,一进去便见到了崔哖和周邝。谢家的香料和水粉铺子抵押出去后,凤城的水粉铺子几乎都是崔家的,碰上崔哖在所难免,不成想周世子也在。两人已经订了婚,还有两月便到婚期,突然遇上,想起之前那场不愉快的约会,各自都有些尴尬。明婉柔对他福了一礼,正要扭头,崔哖先退了出去,顺便还替两人把门给合上,“周兄同明娘子好好说说话。”房门一关,只剩下两人,明婉柔紧张地捏着手,垂头不敢看他。周邝也没好到哪儿去,微微侧着身子,余光偷偷瞟着对方,全然没了平时里吊儿郎当,沉默了一阵,自己到底是男子,先开口:“你,买什么?”明婉柔低声答:“水粉。”周邝望了一圈铺子,到处都是水粉,随口道:“你挑,挑了我送你。”明婉柔慌忙抬头道:“不用不用。”没料到她这么大的反应,周邝扭头看向她,四目相对,明婉柔头一回正面对上陌生儿郎的目光,心下顿时大乱,惊慌又羞涩,忙别过头。过了片刻,又听他道:“明娘子,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明婉柔掌心都出了汗,哪里还有话,“我没有。”礼貌地回道:“世,世子呢?”“不瞒明娘子,我一向反对盲婚盲嫁,两个陌生人突然成亲,对方的长相秉性皆不了解,万一有何自己无法容忍的地方,对明娘子也不公平,明娘子今日有什么顾虑或者忌讳之处,不必客气,都可同我说。”明婉柔一片茫然,成亲不是一向如此吗,且两人也算不上完全陌生,至少自己听过他的名声。可已经订了婚,她那些顾忌哪里敢说出来,怕他是在试探自己,便道:“世子爷挺好,是婉柔高攀了。”结果便听到了一句,“我并非此意,人无完人,明娘子瞧见的仅仅是我的表面,实则还有许多鄙吝之处,尤其一桩,夜里算是难言之隐吧,我”话没说完,见对面的小娘子神色惊愕,已经目瞪口呆,不由道:“明娘子若是介意,大可以退婚。”明婉柔受到的打击不轻,坐在马车内才缓过来,捂脸大哭了一场,回到府上,又不敢同父母说。凤城是靖王的地盘,退婚哪有那么容易。一个晚上哭了几回,第二日一早实在没了法子,便让丫鬟去找温殊色,想问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缟仙,我先前还同情过你,道你的命苦,如今一看我还不如你呢,纨绔就算了,至少你家那位谢家三公子他,他”明婉柔含糊地道:“至少他是个好的。”温殊色面色一窘,心道是不是好的,她也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呢,还是先往好处想,劝说道:“阿园你先别急,即便有疾,也分轻重急缓,有病治病,以靖王府的权势,想来也不至于药石无医”听她一说,明婉柔不仅没被安慰道,愈发没了希望,“但凡有希望,哪个郎君会拿这等子自损名誉的事来玩笑。”温殊色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明婉柔接着抽泣:“府上姐妹虽多,可大多与我不对付,我还指望着能生儿育女,将来同你定个娃娃亲,就算到老了,咱们也能时常来往。”“不定娃娃亲,也能来往。”明婉柔摇头,“那能一样吗,人生路漫长,哪个不是越走越远,再好的关系,也抵不住家族命运,先达们都免不了俗套,想尽办法去联姻,不就是图个后辈能相互照应,你我姑嫂没做成,只能靠后辈来沾亲带戚,如今这点愿望也要落空了吗。”转而又无助地看向温殊色,“他亲口说我可以退婚,你说我要不要退。”她想得太长远,孩子都安排好了,温殊色望尘莫及。往日她遇到什么事,都是温殊色出主意,这回也一样,思忖了一阵,温殊色道:“这样,我先去探一探,若当真实属,咱们就禀明长辈,要求退婚。”有了温殊色替她做决断,明婉柔终于安了心,“好。”—挑了这么大一个重担在身,责任重大,可这事儿自己急也没用,能指望的只有谢劭,从温家回来后温殊色便在院子里打圈,焦灼地等着人。傍晚还没见到人回来,想起明婉柔肯定比她还捉急,一时等不住,临时起意,唤上祥云:“咱们去接姑爷吧。”二房破产后,院子里的仆役遣散的差不多了,晴姑姑又回了老家,游园除了三个粗使丫鬟和婆子,负责浆洗和厨房之外,近身伺候的人,只剩下了祥云和方嬷嬷。见两人这个时辰出去,天都快黑了,方嬷嬷不放心,再三嘱咐:“三奶奶就在王府门口等,要迟迟见不到人,便早些回来。”温殊色点头,披了一件锦帛,匆匆出了府门。而谢劭那头,到了快下值时,才把周邝拉到一旁,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意味不明。周邝被他这一眼看得毛骨悚然:“谢兄,怎么了?”谢劭碰了一下鼻尖:“你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疑难杂症吗。”周邝一脸懵:“我能有什么不能言说的谢兄到底想说什么?”自己并非是个爱管闲事之人,可小娘子托付的事若没办妥,回去后八成又要被她缠上,试探地问周邝:“上回咱们见明娘子,你跳上了屋檐,除了屁股上受了伤,可还有别处?”早上小娘子的那一套说辞,确实有几分可信。结果话一出,周邝立马会意,瞬间急了眼,质问:“谢兄觉得我还应该伤到哪儿!”瞧吧,纵然再好的关系,这等事问出来,都有些尴尬,为了小娘子,他当真是豁了出去:“没有就好。”他这一番失常,把周邝听得一愣一愣的,问他:“谢兄何出此言?”谢劭没明说,目露佩服:“世子为了退婚,竟不惜玷污自己的名誉,谢某甘拜下风。”这半截话,他还不如不说呢,周邝完全摸不着头脑,誓要问个究竟,府上的仆人却追了过来,同谢劭道:“周夫人有几句话要问公子,请谢公子留步。”—上回捐粮温殊色来过王府,却没心思打探,马车停在门前,撩起帘子往前望,府门上已经挂起了两盏灯笼,门前和踏道之下,左右两边各立了一名侍卫,比起温家和谢家,多了一份威严。自己的事再大,也属于私事,只能干巴巴地等着。等了半个时辰,天色已彻底黑透,马车上坐着憋得慌,便下了马车,在王府门前来回踱步。望眼欲穿之时,终于听到了里面传出来了动静,谢劭和周邝一道走了出来。
周邝脸色不太好,“我是那意思吗,我分明说的是”他突然回过头,挡住了身后要跨出门槛的谢劭。谢劭及时收住脚步,错身抬头,便见到了对面的一盏灯光,马车旁立着的那位女郎,不是他家那位小娘子还能是谁。人都等到这儿来了,能想象得出,有多着急。小娘子也看到了他,提起手里的灯笼,快步迎上前,“郎君今儿怎么这么晚。”见到周邝,转身招呼道:“世子。”比起上回相见,周邝似乎愈发尴尬,回礼唤了一声:“嫂子。”温殊色偷偷瞥了他一眼,脚步不动声色地往挪向谢劭,到了他身旁,扯住他衣袖拽了拽,谢劭偏过头,便见小娘子的两道弯弯柳眉往上一挑,同他无声对了个口形,提醒他,“问了没。”她这般小心翼翼,谢劭断然也不能做出大动作,配合地点了下头。两人的小动作,尽数落入了周邝眼里,想起两人这一日内背后不知道怎么编排自己的,周邝顿觉气血不畅,随性自个儿挑了出来,“嫂子,明日可否帮个忙,把明家娘子约出来,我有话要同她说。”温殊色面色一诧,有些为难。如今还没闹清楚情况,冒然见面,岂不是又往阿园心口捅刀子吗。周邝一见她那神色,便觉面上一阵火辣,一咬牙,澄清道:“嫂子放心,我,我无疾。”说完扭过头,臊得就差一脚把地心戳出个窟窿,再钻进去。太丢人了,这回脸是丢光了。温殊色见他如此,神色一怔,看向谢劭,谢劭给了她答复:“明娘子误会了。”悬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温殊色长松一口气,“是误会就好。”不然这事儿还真不好办。既然是误会,解开了便是,温殊色想起他刚才所托之事,问道:“世子想要约在哪儿。”周邝已经没脸看温殊色了,扭着脖子:“听明娘子的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只怕还是会让自己给她出主意,茶楼酒馆都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温殊色建议道,“外面仔细隔墙有耳,要不世子明日来谢府,我把明家大娘子也叫过来,有什么误会,你们当面说清楚?”好一句隔墙有耳,谢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娘子,她怕就是隔壁的那只耳吧。可这件事情自己也算是从头见证过,眼见就要到最后的尾巴了,到底也有几分好奇,谢劭没吭声,默认了小娘子的主意。周邝回答得很爽快,“行,明日巳时我上谢府,叨扰谢兄和嫂子了。”巳时都算晚了,要以他如今的心情,恨不得今儿夜里就把明家娘子约出来,立马同她解释清楚。早就想躲了,事情谈妥后,周邝匆匆同二人辞别,转身进了府邸。剩下两人回头往马车旁走去。见人进了门,温殊色才细细盘问身旁的郎君,“周世子到底如何说的,竟让阿园闹出了这般误会。”谢劭瞧了一眼被小娘子牵住的衣袖,没妨碍到他走路,便也没管,猜想着,“大抵不想成婚。”温殊色瞪眼,“他不想成亲,以为阿园就想嫁他?”倒也是,那日在墙头,明家大娘子为了悔婚,还曾谋算过放狗咬人。回过神来,轻嗤一声,两人连吃饭都成问题,还有心思操心旁人的闲事。周夫人留了他一阵,时辰已经不早了,见她走在自己后方,脚步缓慢,谢劭轻轻握住她小臂,把她牵到前面,“很晚了,上车。”自己则接过闵章手里的缰绳,骑马跟在马车后方。温殊色原本还想多问问,见人没上车,自个儿骑马去了,只能作罢。王府离谢家有一段距离,坐了一阵,着实无聊,推开直棂窗,想同郎君说两句话,结果却被跟前的夜色吸引住。王府的巷子外,灯火阑珊,一轮圆月挂在天边,光芒万丈,把四周的瓦舍蒙了一层银辉,夜风轻拂,两旁一排高高的杨树,发出了‘哗哗’之声,颇有一番意境。可惜坐在马车内,不能尽情欣赏,温殊色突然往后探出头,问道:“郎君,马背上的风景好看吗。”谢劭不知道她何意,抬头一看,今日的月光不错,答:“还行。”小娘子的脖子伸得更长了:“那郎君,我能上来吗。”谢劭:温殊色没骑过马,但坐过温三公子的马匹,好几年前了,温三勒缰,她坐在他前面,还曾带着她在道上奔跑过,挺有趣。以为这回也同之前一样,她坐在前面,谢三驾马便是。谁知却不尽如意人。先不说自己的个头已经长大,身后那人要勒缰绳,一双胳膊得绕上来,她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且人也不是他的兄长温三。后背贴上他胸怀的位置,一片滚烫,熟悉的幽香比以往两回都要浓烈,把她包裹其中,铺天盖地地往她的鼻尖内钻。什么风景,什么月色,统统瞧不见了,身体精神备受煎熬,哪里还有心欣赏。可要上来是她提出的,总不能再下去,后悔已经晚了,只有绷紧身子不说话,身后的人稍微贴得近了,便立马往前挪一下。郎君也是一言不发。破产后,小娘子没再梳复杂的高鬓,简单地挽了个发式,簪子也只有一只,满头青丝关不住,散开几缕随风扫在他的脸上,先是挠人皮层,最后却挠到了心坎上,又酥又痒,无论他怎么躲开,几缕青丝仿佛与他在做对一般,非要同他纠缠不清。她再一动,他只能紧紧咬住牙。几回下来,谢劭终究是没忍住,勒住马头,突然停了下来,对身前的小娘子道:“你还是下去吧,你这样扭来扭去,太乱人心曲,你不是在看风景,是在考验我的道德底线。”温殊色:虽说正和她心意,但一向嘴硬,“郎君的道德底线也太低了。”察觉到身后的人半天没动,立马认怂,也没让他帮着搀扶,顾不得自己是什么形象,手脚并用地从马背上溜下来,赶紧离他远远地。躲进马车内,随性把窗户也关严实了,心绪久久才稳下来,暗自发誓,她再也不会乱坐人马匹。回到府上,下了马车,也没同身后的郎君说话,如同有猛兽在追,提着裙摆,脚步匆匆,先一步回了东屋。—以为她害了臊,一时半会儿估计不会来见自己,结果翌日一早,小娘子又是一副热情,过来敲他的门,“郎君,周世子到了没。”谢劭刚醒,回头看了一眼沙漏,辰时三刻。小娘子冲他一笑,“明娘子已经在路上了。”意思是想问他周世子出发了没。待会儿还得当值,早些处理早结束,正打算让闵章出去打听一下,门外便传来了周世子的嗓音,“谢兄。”谢劭起身打开门,却见周邝径直走向了东屋,及时出声:“这儿呢。”周邝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了自己的不幸,无不幸灾乐祸,“谢兄怎么搬地儿了,是被嫂子赶出来了?”话音刚落,便见谢劭身后走出来了一位小娘子,“世子来了。”周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