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迟,但却非常的冷,而且没有过渡期,两天便是两个季节。其实大自然也有大喜大悲或者悲喜交加,只是人们漠不关心罢了。
天气也仍然是管静竹心境的晴雨表,这段时间她连续往广西发了好几箱邮件,均是御寒的衣物和食品,自然是不这么做便无法心安。葵花还算懂事,跑了好几十里的山路到邮电所给她打了一个长途电话,说是东西全部收到,都够用,不要再寄了,还说歪歪一切都好,让她放心。
管静竹絮絮叨叨问了葵花好多问题,但电话挂断之后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她伏在写字台上掉了一会儿眼泪,心情才开始好转。晚上到曹虹家吃饭,她对曹虹说道:天气这么冷,我真想过去看看他。
曹虹不吭气,只是往她碗里夹菜。
管静竹开始扳手指算假期,又盘算着跟公司怎么说,总得把假话说圆。
曹虹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要不再忍忍吧……”
静竹看了她一眼。
曹虹索性放下筷子道:“因为你去了就一定会把他接回来。我说得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不一定吧?”
“一定。”
“那我也不能永远不见他了吧?”
“等你有了稳定的对象,找到那种能全盘接受你的人。”
“为什么?”
“因为人生必须一男一女共同面对。”
静竹苦笑道:“曹虹,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这么幸运。”她说完这话便埋头吃饭。
曹虹的老公出差了,可是这个家里仍充满着他的温暖气息,包括鱼香肉丝里的肉丝都是他走前切好的。曹虹启发静竹道:“想一想你过去的同学中,有没有暗恋过你的,或者你暗恋别人的……老熟人也行,因为当初阴错阳差的没在一起……”
这一次是静竹打断曹虹,白她一眼道:“你电视剧看太多了吧?”
曹虹仍不死心,又把自己认识的适龄男人翻箱倒柜地找出来,排排队,没有一个能跟静竹沾上边的。
离开曹虹家的时候已经将近10点钟了,静竹径自去了地铁站。
等了几分钟,列车进站。然而就在静竹准备上车的那一刻,双腿突然僵住了,透过车厢的玻璃窗,她分明看见端木林和小唐还有倚云一家三口全都在车上;小唐手上大包小包的提着,倚云则坐在端木林的腿上,抱着一只小毛熊。他们看上去是那么和谐幸福。所有的乘客都上了车,空荡荡的站台只剩下静竹一个人。
地铁列车很快就开走了,玻璃窗里的一家三口像一张活动的全家福照片,由于是瞬间划过,显得更加温馨和余韵无穷。而静竹的心里,却像这个站台一般空荡,像这个冬天一般寒冷。
现在想起来曹虹真是她人生的指路明灯,人怎么能靠赌气生活呢?赌气的结果就是人家把一半的担子也压在了你的肩头,乘上幸福快车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你真的就那么无怨无悔吗?真的就不想冲到他的家里砸个稀巴烂以解心头之恨吗?真的就那么心甘情愿地孤身走自己的路吗?
可是一切都太迟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吃尽千辛万苦也没有办法改变初衷的人。
她是乘坐下一趟列车回到家的。把电视打开之后她没有坐下看,先是站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走到衣柜前,打开,把仅有的几套并不常穿的体面衣服拿在胸前比了又比,又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
这样一来她就有点儿兴奋了。她坐到梳妆台前,深更半夜给自己化了一个大浓妆,然后穿上公司周年庆典时买的一条长旗袍,这条湖蓝色的旗袍顿时让她的身体曲线凸显出来,她像幽灵一般在镜子前面走来走去,直到她确信自己仍可以成为如同证交所蓄势待发的新股,只要上市便充满潜力时,才心满意足的以天鹅之死的姿势倒在大床上昏然睡去。
日子稀松缓慢地过去,管静竹并没有交上什么桃花运。
一天,管静竹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信封底下是“内详”,字迹相当陌生。她十分好奇地打开信,更令她好奇的是这封信是一个名叫焦阳的人写给她的。他对她说,他就是那个被她救过性命的男青年,但后来他一直也没有挣到钱,也就没有办法还给她诊疗费。现在他因为犯事被关进看守所里,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而他又没有家人给他送棉袄,他冻得实在扛不住了,就想起了她,希望她能给他送一件棉袄去。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的确有焦阳这么个人。但是她觉得太好笑了,这个言而无信的家伙居然还敢给她来信,不仅让她去送冬衣,而且还是送到那种地方去。她想都没想就把这封信扔到字纸篓里。
一下午,静竹都在公司的会议室里开会,讨论销售方面的问题。
下班的时候,静竹回自己的办公室拿大衣和手提包,走廊上的风很硬,一阵穿堂风冷不丁地袭来,让她打了个寒战,那种透心凉的感觉很不好受。
这时她想起了焦阳。
转身回到办公室,从字纸篓里找出了那封信。一件棉袄而已。她想。
被剃了小平头的焦阳关进看守所已经半年有余,强制性的集体生活让他很不习惯,也就更加沉默。这种不习惯并不是陌生感造成的,相反他似乎知道这里是他迟早要来的地方,如果说宾至如归那是言过其实,但是他所面临的一切也并没有超出他的想象。刚进来的时候睡在厕所边上,被臭味熏得头晕眼花,有大量的手工制品要做,今天是圣诞灯明天是塑料花等等,每人定时定量,做不完就做到深夜没有人会理你,此外监仓里的卫生包括打扫厕所也都是他的事……这里的空间十分狭小,每呆一天都是受罪。但最让焦阳不能忍受的是饥饿和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