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先生医术高超,我已经许久不头疼了。”岑溪嘴上开着玩笑,面色却不大轻松,追着问莫问,“你刚刚同阁主说的是真的?阿宁他当真活不了三年了?”莫问朝门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骗她的。但是少阁主的情形也是当真不好,阁主若再不心疼,又打又罚又取血,还把最险最苦的差事往他身上派,我看也不用三年,再活一年都够呛。”听完这话,岑溪面色沉了下去,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岑溪心里百转千回,而此时莫问却只关心着岑溪的头疼病,他小心翼翼地轻轻转动手里的银针,反复问他:“疼不疼?”岑溪自怔忪间被他喊得回过神来,抬手握住莫问的手腕,收敛起往日里的嬉皮笑脸,认真道:“不疼了。以前的事我也断断续续想起来了,莫问,我被你治好了,谢谢你。”“那你记起你是谁,从哪里来到鸾凤阁了吗?”“差不多,都记起来了。以后我慢慢讲给你听。”苏小冬坐在竹楼的厅堂里等了整整一日,北风穿堂而过,浅薄的阳光一寸寸照进来,又一寸寸退出去,漫无边际的等待如水流过恍如一条长长的河,她沿着河岸去找终点,尽头却是广阔沧海,劈头盖脸是无边无垠的茫然失措。她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宣宁来跟她说一遍前因后果,可她觉得自己的耐性已经被揉碎在一整日的冷风里。她想,宣宁那些不能直截了当说出来的话,归根到底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借口,暗夜待白日,白日复暗夜,踟蹰这样长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说辞,何苦为难他再编下去,又何苦为难她无情戳穿或假意相信?冷风吹了一天一夜,苏小冬没有等来宣宁,却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一件在目睹岳松惨死时苏小冬就该想到的事情。宣宁也许是把冰冷锋利的刀,可她却希望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甚至希望他的心是柔软的滚烫的,和她毫无保留捧出来的那颗心一个模样。显然,宣宁并不会是她希望的那个模样。她知道自己长成如今的模样,是京都花团锦簇的繁华砌出来的,是宫里宫外从未断绝的偏宠堆出来的,她被那么些人捧在手心里高高托着细细护着,看不见幽暗,看不见冷漠,看不见狠戾,目之所及尽是盛世昭昭日光朗朗,心里头从来落不下什么阴暗。她也知道宣宁和她不同,他是作为明英的救命药引而被生出来的,唯一能护着他的父亲早早被害,他自己一个人在明细风手底下长到这么大,心肠不够冷不够硬,是万万不能够的。她的天真善良没有错,宣宁的心硬血冷也没有错。只是他们不该遇到罢了。苏小冬房里的东西在初一那日明细风派来的人收走了大半,如今她将能带走的几样东西一卷,说走便能走。她离开寒石院时,天刚蒙蒙亮,抬头还能看见一轮虚弱的浅白色月亮堪堪挂在午后石壁上那棵罗汉松边上。也就是十来天前吧,她和宣宁还在寒风中依偎在那棵松树上看灯河,如今年过完了,灯都熄了,人也散了,还没出正月呢,转眼便是人事皆非。她忍着没多看,将小小的包袱藏进怀里,埋头往外赶。无回峰三面峭壁,仅有北麓地势稍缓,鸾凤阁的唯一一处出入口便设在无回峰北麓。苏小冬躲在树林里观察了两三拨人出去,下山的盘查没有进山严苛,守门人只查看领头人的下山令牌,便会放行。苏小冬等了好一会,终于等到一组人数众多的队伍,她隐约听见打头的人跟守门人说,他们只是去山下把前几日采买的东西运上来,很快便回来,料想守门人对这队人的盘查应该更为粗略,便低着头跟到队伍的最末尾去。苏小冬低着头跟着队伍前进,忽然听见守门人喝了一声:“等等!怎么多了一个人?”话音刚落,便从石门两侧突然涌_出十个身量八尺壮汉,整整齐齐在门外站成一列,连做一堵人墙,将出山门的路牢牢把住。领头人抬手,行进的队伍倏尔停下。他摸出腰牌,折返到守门人身旁举给他看:“除我之外,统共下山一十三人,兄弟,你再点点?”守门人眼皮一掀,面无表情道:“统领自己点一点,这里可是一十三人?”确实不是,队伍站成两列,两列均有七人,算下来确实是多了一人。若是平日里在一个院子里同吃同住同出去执行任务的兄弟,此时只要互相看一眼,便知道多出来的人谁,可偏偏今日的这群人是从鸾凤阁下设的一十三个院子里一个院子一个人抽_出来的,大多谁也不认得谁,要排查非得一个一个院子点过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