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停地翻涌、旋转着。夜半时分,随着梦境的破裂,楚君山猛然睁开了眼睛。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环境安详静谧,除却窗外不时传来的蝉鸣声,一切都安静极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朝着窗外看去,几颗新星点缀在夜空之中,夜色仍深。身边的床位并没有睡过的痕迹,体温冰冷,让楚君山想起了一件事情。梁星渊呢?他蹙着眉头,在原地反应了两秒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望见了趴在自己腿上、合着眼眸的梁星渊。他仿佛已经保持着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了。楚君山大概猜得到,他为什么不来床上睡。他们同居的这段时间,梁星渊应当发现了自己的睡眠很浅,如果贸贸然上来与他一起睡觉,也许会吵醒楚君山。所以……这个傻兮兮的怪物,就愿意保持着令他完全舒展不开的僵硬姿势,整夜陪伴着不舒服的爱人。简直……比他这样凉薄的人类还要痴情。他轻轻地叹息,正打算重新假睡的时候,身侧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等候已久的触手终于壮着胆子,偷偷的扣住了楚君山的手臂。与此同时,方才还闭着眼假寐休息的梁星渊,骤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仍然很是明亮,仿佛里面装着一簇无论何时何地,都永远不会熄灭的火苗。它轻轻的跳动着,模仿着心脏的频率,此刻映照着楚君山,仿佛要看穿他复杂多变的心。“……我把你吵醒了吗?”梁星渊本就是怪物,生性少眠,被触手提示之后,才想起来楚君山还在自己身侧。“没有。”楚君山的声音中带着一点难得的倦意,“你上来睡吧。”梁星渊没有推辞,应了一声:“好。”他收起触手,留下了一根专门供楚君山把玩,老老实实的待在另外一边,只敢贴着楚君山睡觉:“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开心,是做了什么噩梦吗?”“差不多。”楚君山没有隐瞒,转开视线,落到窗外茫然无尽的黑夜中,“梦见一些以前的事情。”“你想找人说说吗?”梁星渊的声音宛若温柔流淌着的月光,并没有任何攻击性,让人有一种想要把全部的事情都倾吐给他的冲动,仿佛他能够理解自己的一切,“如果你愿意的话。”楚君山微笑:“没有。”他知道他在骗自己:“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够承受,如果憋在心里的话,注定是不好受的。如果你愿意,可以放心地说给我听。”“其实,你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楚君山并不想在今天和梁星渊追忆往昔,婉拒道,“况且,在听之前,你不知道自己能够承受哪些。”如果,他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一个他想象中的普通人,也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从炼狱一般的世界里爬出来的“怪物”。那么,到了那个时候,梁星渊还能接受吗?楚君山并不想考验人性。他觉得话题有些沉重,暂时不应该出现在现在的他和梁星渊身上:“没关系,如果到以后……”
“不会的。”梁星渊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在黑暗中,楚君山看见了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面闪烁着诚恳的细碎光泽:“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已经知道的、即将知道的,还有以往不知道的事情,只要你愿意说,我都愿意做你最忠实的听众,因为对我来说,这些才是真正的你。”他顿了顿,温柔地放低嗓音,像是在请求,又像是绅士的试探:“楚君山,我能够更深入地了解你的一切吗?”真心清风阵阵,穿过在夜色中隐隐绰绰的枝叶,发出簌簌的轻响。半透的窗帘也随着外面的轻风扬起半边,透露出一些朦胧迷茫的夜色,映照在床边一角,照亮了楚君山的眼眸。梁星渊承认,在第一次见到楚君山的时候,他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他那双眼睛。如果按照人类社会的审美标准,楚君山的眼睛很漂亮,形状狭长,眼角锋利,那双眼睛本应当是富有攻击力的,但是只要真正的对上那双眼睛时,你才会发现,那双眼眸中根本不含着任何明显的情绪。那就像是一面宛若明镜的湖泊,能够清楚地倒映着整个世界——当然,也包括西装革履的梁星渊。正是因为太过清澈透底,所以,时间久了,梁星渊时常会产生出某个错觉。他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一草一木,一山一川都无法进入他的眼睛。正是因为他看上去太豁达……梁星渊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终究留不住他。正如现在,他在楚君山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自己的脸。一种莫名的感觉忽然从梁星渊的心中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抓住了楚君山的手臂。可是,他握住了他的手臂之后,方才那些满腔的心绪在一瞬间宛若潮水一般,在朝阳的映照下,渐渐的退潮。无处安放的那颗心像是找到了一处稳定的居所,渐渐安定下来。仿佛只要站在楚君山身侧,真切地触碰他的一切,就能提供给梁星渊无限的安全感。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梁星渊率先开口,打破了他和楚君山之间横亘着的这片沉默。“……君山。”梁星渊的声音很轻,仿佛和窗外吹拂进来的风声糅合在了一起,如果不用心听,就会在下一秒钟彻底消失在风声里,“如果你考虑好了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可是,两人的手臂虽然相贴着,楚君山甚至能够感受到梁星渊微凉的手掌心微微湿润的触感。他却没有直率的回答那个问题——或者说,那个姿态很低的请求:“今天的月色好亮。”流淌的月光如银,在一片风声与摇动的枝叶之间,缓然跃入了窗隙。风一吹,枝影摇动,月光便晃成波光粼粼的水面。梁星渊并没有应答那句毫无理由的回应,他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在与楚君山沉默而坚定的僵持着什么。直到,楚君山终于在黑暗中抬起眼睛,月光映照而下,那双茶褐色的眼眸在银色的光晕下显出一种类似于透明的色彩,此刻看来,更像是一面湖泊了。他只说了两个字:“抱歉。”抱歉……抱歉什么呢?梁星渊的心兀然一沉,并没有应答,而是直直的望向那双眼眸,仿佛方才的拒绝并不会带给他任何挫败。他自始至终在意的从来不是那个问题的答案,而是楚君山。他只在意楚君山而已。梁星渊执着地说:“不用抱歉,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