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丹青靠在承安胸膛,感情的潮水如醍醐灌顶,将他浇了个通透。——原来我是这样想的。这饱含着痛楚的幸福,来得这样晚,又这样及时。叫人对命运,对彼此都爱恨交缠。有什么关系呢?地已老,天已荒。只剩下,我在你心里,你在我心里。爱还是爱,恨,也还是爱。抬起头,扯扯他的袖子:"我饿了,再给我吃几口。""你……"承安失笑,又是一阵心酸,擦干他脸上的泪痕,端过碗喂他喝粥。喝不两口,丹青眼皮开始打架:"累……还想睡……陪我睡一会儿……""好。"承安话音一落,无边倦意立刻涌来。这才想起自己也差不多两个晚上没怎么睡了。给丹青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头一沾枕,完全没有过渡的,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后半夜。中间照影、照月和君来轮番进来探视,无不看得心中凄恻。三个人齐齐站在院子里仰首望天。"就这样吧……殿下求仁得仁,是福气。"照影叹息一声。"其实……"照月不带表情,"明天……阿来、大师傅、我,三个人足够控制局面,遗诏都不必拿出来。等皇帝下葬的时候,把回来奔丧的聚在一块吓唬吓唬,死两个,其他的也就老实了——这事只要干脆利落,没什么难的。"照影摇头:"不成的。你们不知道……凌晨时分,丹青昏沉不醒,殿下在床前立誓发愿——以帝王之位向上天赎取丹青一命。"沉默。"既如此,咱们便想尽办法帮他把个摄政王做好做稳当罢。"君来斩钉截铁。"小月,想什么呢?"照影问。通常哥儿三个这样的对话,总要等照月做递进或者做总结,这会儿怎么半天不见接茬。"我上长庆宫看看。"照月忽然冒出一句。"这么晚了,去做什么?""宫人势利,眼下大皇子完全失去价值,谁也顾不上他……毕竟是皇家血脉,总不能让下人折辱了。"照月摇啊摇的走了。照影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的背影:"这家伙——什么时候这样富有同情心了?"承安醒来,没睁眼,先伸手探探身边的人。空的?!猛地坐起来,看见丹青站在地下,穿着白色小衣,披了件浅碧色的外衫,扶着柱子轻手轻脚的四处找什么。来不及说话,望着那个重新焕发出生命光彩的身影,霎时热泪盈眶。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让人懂得珍惜?第一次,差点杀死他;第二次,差点逼死他。居然要这样的教训才让自己明白,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丹青不是人中龙凤,而是天地灵气。如果这至善源泉至真火焰至美之花由自己亲手毁灭,赵承安早晚只剩下行尸走肉,揣着一颗暗中腐烂的心在世间踯躅独行。只要这艰难人世有他存在,我就无所畏惧。顿时万般柔情都化作冲天豪气,只觉一切坎坷困窘、魑魅魍魉,再不能干扰分毫。"丹青,找什么呢?""你把我刻了一半的印章放到哪里去了?""你找它做什么?""把它刻完啊。""不行!""可是……"丹青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承安。"没有可是。"承安板脸。又放软声调,招招手,"你过来。"嘴里说着"你过来",人已经下了床,两步跨到丹青面前,抱起他放回床上躺着,"什么时候醒的?一醒来就下地乱跑,还嫌病得不够惨是不是?""都已经一半了,我本来计划昨天要完成的……"丹青一边说一边撑着床坐起来。"你睡着的时候,让我摔碎了。""啊?!你……"丹青张着嘴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挪动身子,跪坐到他对面,一双明眸直望进他心里,轻轻唤道:"承安。"这有若天籁的一声呼唤让承安觉得刹那间灵魂出窍,置身云端,又惊又喜,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即使是在蜀州,两个人最甜蜜的时候,丹青也只肯叫他一声"殿下"。"我问你,如果……如果……我现在求你,要你放下这里的一切,不管用什么办法,带我离开所有红尘纷扰,从此五湖四海,自在逍遥……"丹青本来只是说说而已,到后来,却不由自主露出悠然神往的表情,"再没有尔虞我诈,再没有功利权谋,登高临远,清风明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肯不肯答应?"承安呆住。半晌,眼中露出深刻的凄楚神情,缓缓摇头。我可以不做皇帝,却不能一走了之。——原来,纵使爱得感天动地,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丹青双手捧住他的脸,在唇上印下一个吻,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不要难过。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什么都明白……在我心里,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人生在世,总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的,任何理由都不能令它半途而废。我实在不想……你这样……为难自己……"丹青指尖滑落,用祷告一般的声调低低私语,"不要这样……为难自己……""丹青……"承安被心中的歉疚和怜爱磨得肝肠寸断,几乎连拥抱他的力气都全部抽走,"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点也不为难。真的,这世上,能叫我为难的……只有你,可是,从现在开始,叫我为难的……是我无法爱你更多……我……""承安……你很好,真的很好……"丹青把手轻轻覆上他的眼睛,不让泪水流下来,"我已别无所求……你面对的,既是非做不可的事情……当然要努力做好。我们不为过去活着,而是为将来活着,凡事都得为将来着想……这一个已经摔碎便罢了,你把我补好的那个拿来——我再想想办法……"承安摇头:"太医说了,一定不能再劳心志,动情思……稍有不慎,则……万劫不复……"伸手将他搂住放在自己腿上,把丝被拉过来裹好,"你知不知道,我许了多少愿,才从老天那里把你要回来。我不能失信。"承安搂紧他,"谁知道会用什么方式……报应到你身上……来惩罚我……""不会的。"丹青举起一只手,放在承安心窝,听着他的心跳声,"我既然已经明白,就不会让自己死。"又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窝,"之前也许可能……现在不会了……但是,你如果一定不让我做完,那可真的比死还难受。"轻轻一笑:"就像你非做不可一样,我也非做不可。你不能半途而废——我也一样,不能半途而废。"承安愣了:"为什么?""你知道,习武之人运功到一半被打断,必定走火入魔。世上的事,道理都是相通的。玉玺上的八个字,乃前人精魂所铸,我必须完全入境,才能得其神髓。不得已中途停下,已经损了几年功力,如果硬要彻底截断,此生……恐怕再无寸进。这就好比飞流直下,万马奔腾,日月运转,生死轮回……都是停不了的。我若死在昨晚,这事便作罢,我既然还没死……不能把剩下的四个字刻完,将原来的补到天衣无缝,也算是一个交代。否则——不用等累死,先憋死了……"承安气结。他他他——还是这么可恨。丹青闭上眼睛,却弯了嘴角,脸上一派天真狡黠:"你看,我也不能……给你全部。咱们……又扯平了。"照影听到这屋动静,过来察看。隐约见两人正在说话,悄悄往外退,却听承安忽道:"小影,去赵让那里把他抢走的印章拿来。"同一天,江自修和海怀山、海西棠、水墨在京城"素颜堂"的秘密据点会面。"……如此看来,丹青离开逸王府,只怕行踪就在他们掌握之中。"江自修思索着说。海怀山道:"那倒不尽然。以蓝家在楚州的实力,如果他们有所动作,应该不会探不出来。丹青被他们缀上,很可能是到池阴路上或以后的事。""我接到他的时候,逸王府的人马已经销声匿迹两个月,所以放松了警惕……再加上他病情反复,我们一直走走停停……"海西棠道。其实当时听了丹青的叙述,他心里想着,不管对方有情无情,既然没有后续手段,追到这个样子也就差不多了。你能指望一个王爷,对请来造假的画师惦记到什么程度?何况海西棠性子疏放不羁,自然没有刻意隐藏行迹,现在却懊悔不已。"听说逸王六月十六入宫,丹青是六月十八失踪的。这位殿下——意欲何为?""会不会有别人……"江自修摇摇头:"不会。从留言和手段看,确是冲着丹青来的,与江家无关。那孩子一直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只有这次……"唉,儿大不中留。原先只想着这一趟风险不小,哪知竟生出一段孽缘来。"不管他想怎么样,以丹青的脾气——"水墨忧形于色。江自修忽道:"山不来就我,我可以就山。消息递不进宫里去,递到白石坊逸王府还是没问题的。事情不能干等着,咱们和这位殿下接触接触。"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我又活过来了!!谢谢大家!阿堵不是没灵感,实在是没时间。2月中旬以后会更加忙碌,所以务必在过年期间赶出来,否则此文铁定成坑——那样的话,不如谁来杀了我。遇上文思不畅的时候,不顾切肤之痛生拉硬拽,因为我一定要把它写完。至于过年期间是个什么场景,大家都知道,我尽力。作者的任务是讲故事,阿堵在讲故事的时候呢,也努力把为什么要这样讲故事传达给读者。有时候可以得到认同,阿堵于是窃喜,不枉我费尽心思做了这许多俏眉眼,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有时候不能得到认同,阿堵于是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哼哼,笔在我手里,气死你们!但是有一个最出乎阿堵意料的问题是:一些姨妈觉得两个人感情没有基础,或者太快,所以在此就这个问题作出说明。阿堵对爱情的看法是古典而浪漫的。言情圣手汤显祖曾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元好问也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张生和崔莺莺,只需要"临去秋波那一转"。贾宝玉和林黛玉,只需要:"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承安和丹青之间,完全足够。只有现代人,才会问出感情基础这样的悖论。姐妹们,感情,不需要基础,它本身就是基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情是人间最大的信仰,信者才可能获得。即使没有得到,也要相信它。因为有情,是最基本的人性,你若不信,已经自掘坟墓。传奇就是童话之一种。写这个童话,也是为了寄托这种想法。生活当然是另一回事,但是我们需要童话。有不同意见欢迎留言踩扁我。不过阿堵不会做出回应,因为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接受任何挑战。(背着独孤求败的无锋之剑,负手望天,做绝世高手状)又:热烈欢迎看霸王文,请不要刷分。倒扣在其次,把用心的留言都淹没了,连我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