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年没听明白,纪沉关却去捡了那被他踢到门槛下的匕首,左右看了看。
这文载阁中清清静静,铺的地砖白得透亮,墙刷的像是个冰洞,除了老木桌、挂画清供、几柜书外并无他物。
岁年看不出这地方平日有何用处,毕竟连个坐的地方也没有。
纪沉关解答了他的费解,道:这几间屋子都设在学堂边上,不听管教或犯了错的学生都会罚到这里抄书自省,统共有十来间,但主要用的也就是这头几间。
边说,纪沉关边找了个墙角坐下。
岁年发现他话变多了,托住他的手指却在慢慢变冷。
乌云盖雪挪了挪,让毛更好盖满纪沉关的手掌,他问道:你是不是累了啊,但坐这干嘛,像个大耗子。
当年也是这样的布置,但没这里这间大……纪沉关答非所问,又指向四足老木桌道:我小时候可是躲在那儿,四面八方都可能被吓,叫人也叫不到,后来发现还不如墙角来得安心。
金黄色的黄昏慢慢从窗间沉落,没有蜡烛的文载阁向更深的黑暗跌去。
岁年最不怕黑,它喜欢黑暗,便用头拱拱浑身发冷的纪沉关,道:怕什么,本大爷在这——喵了个草!
猫叫尖利,乌云盖雪险些弹射起飞。
喵啊喵啊!你快看!
那房梁上挂的是什么东西?!
岁年猛拍纪沉关的肚子,但纪沉关却没有抬头,而是用双臂将岁年拢住,他对他传音道:别看,不看不动,就不会找过来,这是术灵。
术灵的形状会依照它们生前的灵体而扭曲变化,纪沉关的余光扫到自房梁上倒吊下来的术灵的影形,像是柳木灵的原身。
草木灵或许会温顺一点吧……可高大的术灵径直向他们走来,而非幼年时的徘徊逡巡。纪沉关暗自道:是我天真了,怎么可能温顺,这可是纪璒的手段。
岁年。纪沉关传音:这东西会针对你。
乌云盖雪稍点便透,纪璒刚认回他二儿子,怎舍得真的痛下杀手,倒是自己极有可能会成为老东西立威的冤死鬼。它连教训纪沉关的说辞都给老东西想好了:不够强,自然什么也保不住。
有此共识,岁年便决定不再与纪沉关待一起。
他都怕得冷汗涔涔了,就让他在墙角先待便罢!
下定决心后,岁年便要蹬腿往外跳,谁知纪沉关反倒把他往怀里埋,道:“不行,你耗、耗耗不过它。”
岁年的修为如何比得过术灵,即使猫咪是夜行动物,体力却终归有限。而术灵的活动力来自于施术者的修为,纪璒是何等厉害,为今之计便是自己先给年年打掩护。
可当纪沉关站起与那巨大的黑影对峙,他方切实体会到自己没用的胆怯和恐惧……当年也是这样的一间白砖如镜的房,五岁的他被纪恪几人关在里面。
纪恪将其母亲的术灵放了进来,那是死在群狼口下生灵怨气所化的术灵。
——救命!救救我!有没有人?!
幼年的他曾用尽全力拍门,并不知门外的噤声符早已隔绝了他喊叫被察觉的可能。
神思回归,纪沉关跑开几步,避过柳灵抽打过来的藤鞭。
那鞭子破空时的锐响中,却传来稚嫩的呼救。
那声音在大哭大叫,当纪沉关跃上木桌借力时,桌下仿佛正躲着胆战心惊用双手捂住口鼻,不敢惊动正绕桌而觅的术灵的幼时自己。
从开始学说话起,纪沉关便比其他同龄孩子进度要快,他有很强的交谈欲望,却并不被允许在宗内四处走动谈天,出现在身边的人又实在少之又少。
可那有什么关系,他连听不懂人言的灵兽也能聊上半天。
奈何后来灵兽们也不再过来。那时的纪沉关还不知晓,离开了母亲的他,即使安分守己,在天渺宗里也是无比的招人厌烦,仿佛他承接了那女子卑微的出身和惊人的阵术才华,是根格格不入的钉,刺在太多人眼中。
他在被术灵扑倒时,仍在拼命挣扎,仍在尝试与之交流。
穷尽彼时所学的全部词眼,祈求它们放过自己。
直到术灵开始啃食他的双腿,他也就只能叫出“娘亲”这两个字了。
而当他从那间白砖小室出来,便很难再完整连贯地说出一个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