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因自己担任披银殿掌事,此情此景下,任何言语皆会被解读成他意,容易适得其反。
可岁年不同,明眼都能看出他不过挂名在这里,地位与仙侍有别,白虎以为他出面会有所不同。
踌躇半晌,玉融在太子玩味的目光下从袖兜里取出了一盒月樨玉。
这是他上回被罚采来的玉石,生长在九天上品的金木樨间,唯有在夜里才会现形,有稳固神魂、净化邪祟的作用。
近百枚水色含金的玉石挤在匣内,玉融采了许久,方寸中仍残余淡淡的桂香。
机锦纤长的指托了匣子,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让阿霖拾起了地上的天珠,放于众玉石的顶上,他一扬手,将其内所有的玉石掷过水瀑。
叮叮咚咚的穿水坠地声不绝于耳。
水瀑后有石群,月樨玉却还是大多坠入水中,少有的几颗掉于石面,正在慢慢地融化。
岁年眼底的紫红缓缓褪去,他固执地盯着披银殿内的方向,紧紧抿住唇。
阿霖“扑通”摔到了瀑下,是被机锦拂袖打了下去。
太子温和地对岁年道:“小猫,请吧。”
白虎将扑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七棠扶起来治伤,他不怎么认识这个兰阁仙侍,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但总是要找点事来干,不然这个气氛太古怪了,能逼疯人。
族里的长辈说玉融木头脑袋,他想不明白的弯弯绕绕太多,负责披银殿这段时间,按部就班地干活,按部就班地被罚,他没什么怨言,旁人说他配不上当玄微仙尊的弟子,他也无话可说。
可如今玉融发觉自己在生气。
灵力流过七棠经脉,连不通医术的白虎也能笃定,这顿火鞭后,这兰阁小仙侍的百年修为算是毁于一旦。
她和兰佩有勾结吗,玉融猜不到。
就像他猜不到兰佩的动机,以及这几幕编排的用意。
是了,这很像搭台子。玉融回忆起曾去人界见过咿咿呀呀的折子戏,他像是在看一出根本看不懂的演出,前后有关,却始终不解其意。
但他分明清晰地听见了,冥冥之中什么环扣被拨动的声音。
那与岁年纵身入潭的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这飞升的小妖怪游过水瀑,浑身湿透,将抢救到的玉石扔上岸。
小妖的眼睛完全红了,也许是水太冷的缘故,毕竟机锦方才将雪域的冻顶天珠也扔了进去。
天珠沾水成冰,但兴许是开裂有损,并没有完全把潭面冻住。
阿霖有些吃不消,不消片刻就趴在岸边打颤。
好在机锦没有真的封闭他们的目力,这位太子殿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
阿霖细细地喘气,肺腑间像是灌入冰渣,眼睛看不大分明了,而岁年也在他不远处破水而出。
仙童幸灾乐祸地想,猫妖的寒伤还没好呢,他眨去眼睫上的水珠后,看清了对方冰白的侧脸。
一滴水自猫妖眼下滑落,转瞬即逝,恍如幻觉,很快消失在了冰凉的潭水中。
阿霖有一瞬的讶然。
这猫妖在披银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竟也会露出这般神色啊。
他突然很不服气——自己在太子手下没少受其折磨,跳个冰潭又算得了什么,想要享受权力就要付出代价,这猫妖什么也没做,为何这般难过?
比较起阿霖,岁年起初并不觉得太冷,他体内雪域的寒气未散,跳到这水潭里时甚至有一刹恍然。
这自银河夜间冲下来的潭水居然还算温热,难道星辰也是温暖的么,但手脚的迟滞告诉他并不是这样,他只是身体温度太低,觉不出更深的冷意。
兰佩的血被清澈的潭水洗去,形神俱灭的仙侍就像是从未来过,只留下模棱两可的供词和意味深长的托付。
岁年自水瀑后的石上捡起一枚枚月樨玉,水至清则无鱼,玄微的水潭没有半点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