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窥不见一缕私情。
燕迟静了半晌,突然道:“若……若我大哥不从呢,若他不受你要挟,与鞑靼联手,我可是要一辈子被囚禁在大齐了?死在这里,死在大齐。”
季怀真漠然道:“不会的,你大哥必会吃下这个哑巴亏,谁叫鞑靼人亲你三哥,谁叫你娶了鞑靼人最恨的‘陆拾遗’,若在明面上联手,待解决完大齐之后,倒霉的就是你大哥,还不如借机与鞑靼翻脸,断你三哥的后路,也顺了你父王的意。”
燕迟较真又固执地抬头看着季怀真:“我要听你一句真话,你心里,心里……谋筹算计时,可曾有考虑过我一分?”
季怀真一笑:“殿下,你不会傻到要我句真话,还在心中为我开脱吧。”
燕迟讥讽一笑:“……我要死个明白。”
他身上数道伤口还未愈合,皮肉外翻,还未来得及结痂。
看那模样,季怀真再熟悉不过,定是被人用鞭子抽出来的,他都能想象到,那牢头审问他,羞辱他,说燕迟是夷戎细作时,燕迟又是怎样冷冷将人一看,一言不发。
他被人拧断脚踝时疼得叫喊了吗?
被按在长凳上拿庭杖抽在背上时,可有恨过自己这个罪魁祸首?
被燕迟这样一问,季怀真的目光就在无法从他身上移开,哪怕燕迟满口讥讽,也好过此时这样固执倔强地将他一望,要听一句真话。
他强忍着将目光从燕迟身上移开,沉声道:“你想听什么真话?是想让我亲口告诉你,在敕勒川与你成亲是别有所图,祭神会上打你三哥那一巴掌也是别有所图,还是你想听我亲口承认,这些日子的温存迁就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为了拿你要挟你大哥和你父王罢了。燕迟殿下,事到如今,你不会还对我抱有奢望吧,也该对我这人有所了解了。若你大哥不从,我当然不会杀你,你的命可值钱的很,能做很多事。”
季怀真冷冷回头,不为所动地看着燕迟,见燕迟正慢慢站起。他本就被人喂了药,手脚气力全失,起身动作极为艰难,更不提脚踝是刚接上的。
从前在这处的犯人不知受了何种酷刑,血喷满墙,滋润出一墙的苔藓,燕迟的手一扶上去,半分力气使不上不说,反倒手掌一滑,狼狈摔倒在地。
这一摔,摔得季怀真心跳也漏了半分,险些原形毕露,控制不住迈出去的脚。
可季怀真到底是季怀真,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他的心痛到拧成一团,可身体却一动不动。
燕迟非要站着同季怀真讲话,扶了几次,就摔了几次,如同儿时学步般,摔得越狠,起得越快。最后他双臂攀着地面,往前匍匐几步,拽着季怀真的锦衣华服起来了。
“我要你……把……把话说明白,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在乎……在乎什么,哪怕今日我死在这里,你……你也无动于衷?”
季怀真低头一看燕迟在他衣袖上留下的血掌印,轻轻抬手一推。
燕迟晃了两下,又忙颤抖着拽住季怀真的衣袖站直。
他脚腕处剧痛钻心,只是直直站着便已冷汗流了一身,整个人抖若筛糠,随时会摔倒,可他硬撑着一口气,再不想被季怀真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
“你连站都站不稳了,就算我把话说明白,又能如何?”季怀真伸手,慢慢掰开燕迟拽着他的指头,“我许你一句真话,然后呢?你凭什么要我不管不顾丢下亲人性命,至销金台几百人于不顾许你一句真话,凭你那个虚无缥缈的凭栏村?”
燕迟一怔。
季怀真猛地一挥,将燕迟推倒在地。
“你有什么,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你只不过是一个连兵权都没有的外族皇子罢了!你大哥不受父亲宠爱,可也知道聚集自己的人马,你三哥不止有兵权,人家还懂得利用母族优势,他们二人哪一个不比你有心智,有手段?你拿什么和他们二人争。”
燕迟正挣扎着站起,闻言突然不动了。
季怀真整个人紧绷着,眼睛充血,冲燕迟疾言厉色道:“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你儿时有叶红玉护你,叶红玉死了,还有你大哥和巧敏护着你,可现在呢?你可为自己的族人担起一丝一毫应尽的责任了?我是个齐人,你可明白我是个齐人?!是我这个齐人设计将你收押下狱,又利用你逼退你夷戎的兵。你应当记住我这张脸,让我付出代价才是!你于夷戎无用,于大齐无益,难道仅是嘴上说说,凭栏村便能拔地而起了?你又可知,自己在别人眼中有多可笑!”
燕迟那双白净的手尽染脏污,混着自己的血和地上的泥,指甲盖抠进地缝中,因季怀真的话而手背紧绷着。他的头似是再也抬不起来,茫然地盯着地面。
牢中只余季怀真粗重的喘息。
他看着燕迟头顶的发旋,鼻尖酸涩难忍,怕再开口时有哽咽声,忙稳住心神,将眼睛狠狠一闭,他拼了命的在心里想季晚侠,想阿全,想着在敕勒川时得知成为弃子后那叫人铭记于心的不甘愤恨。
半晌过后,季怀真缓出口气,复又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