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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5 章 桑榆非晚二(第1页)

桑榆非晚(二)烛火晃动一下,旋即归于平静,宋澜闭着眼睛,面色从方才带着逼问的阴狠逐渐变为一种释然的舒展。他伸手摸着落薇的脸颊,碧玉的指环比冰还冷:“我猜了这么久,你如今才舍得告诉我,忍了这么久,苦了你了。”落薇瘫坐在榻前,十分温驯地贴着他的手掌,口中却道:“从当年不得不利用我开始,陛下就每日担惊受怕,若说苦,还是你更苦一些。”她从自己的衣裙之间捡起一粒方才从宋澜手中跌下去的佛珠,放回他的手心:“若是心中不苦,何必求神佛告慰?陛下要用玉秋实,又不敢放心,思前想后也只有我能压着他。我们二人都是陛下的棋子罢了,所谓贵妃的身孕,也不过是托辞,陛下要亲政,除了他才能放心,不是吗?”“这还要多谢你,阿姐,”宋澜认真地道,“虽说老师帮了我许多,但我从前也有十分烦忧,总想着倘若他生出不臣之心,我能不能招架?多亏有你在,先前叫我安心,后又为我诛心,兵不血刃,若没有你,还不知我要费多少心思、用多少人的性命,才能除了他。”他又伸出一只手来,捧着她的脸,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落薇道:“叫我想一想,大抵是从那首《哀金天》开始。”“阿淇死后,我去见你,你却对我说,你也不曾想到他有这样恶毒的心思,还叫我不必为这小人伤心,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越看你,越觉得陌生。”“你可知道……阿淇死前,在我手心写了什么吗?”她握着宋澜的手,在他手心写字,宋澜也不推阻,任她动作。落薇摩挲着他的掌心,宋澜的掌纹生得交错凌乱,一时之间,她连命线都没有寻到。“他写……要我护着你。”宋澜手指一颤,面色空白了一瞬。“他与你是什么交情?你因着他醉酒后无意间的轻蔑之语记恨了这么多年,他落到那样的境地,关心的还是你的安危。”落薇并不看他,只是道,“而你,为何会这样毫不犹豫地相信他会弑兄?”“自此之后,我夜不能寐,私下里调动了所有可信之人去查探此事,你虽做得干净,总归会有蛛丝马迹。汀花台上重伤未死的金天卫、皇城中掌灯独行的小黄门,还有你宫中玉秋实常饮的顾渚紫笋、为逯恒遮掩过的罪证……我用了两年的时间,一点一滴、一分一毫地将它们拼凑出来,这才发现,原来我才是这天下最蠢的人。”她低低地笑起来,宋澜屈指抬起她的下巴,发觉她眼中有泪,却没有落下来,他有些怜惜地抹了抹她的眼角,叹道:“这样早啊,终归是我棋差一招、漏了破绽。”落薇直直地盯着他,恨声道:“想到他们为你亲手所杀,而我却用那柄天子剑把你送上了皇位,不仅没有救下被你划为逆党的那群人,还做了你的皇后——想到这些,我就恨不得持刀剜肉,亲手将你凌迟,可是我不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泪越过他的手指滴落下去:“罪魁祸首何止你一人,那些帮过你的人、默许过这些事的人、背叛了我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宋澜“唔”了一声,十分伤情地道:“从靖和元年末开始,你出手搅乱六部、往台谏中安插自己的人,借与太师对峙,或杀、或贬了许多玉党,还有许多事,应该连我都不知道罢……而到了今春,便是逯恒、宁乐,还有太师。其实这些动作,我未必不知,我只是真的不愿相信,皇后的宝座、天下独一无二的尊贵,你都弃之敝履,处心积虑、卧薪尝胆,只为了一个死人!”落薇漠然道:”不仅是为了他,有句话,我告诉过玉秋实,也不介意告诉你——我们所求的东西,你们不懂。”宋澜置若罔闻,他闭上眼睛,乌黑睫毛一颤,居然落了一滴泪下来:“阿姐,为何你这样喜欢皇兄?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是皇兄的,怎么连他死了,还都是他的?”他抓着落薇的手,按到自己的心口处:“你难道不知道,这里也是为你跳动的吗?从兰薰苑初见你那日开始,我一直都是这样卑微地、怯懦地爱慕着你,可是你的眼中,何曾装下过别人?”落薇从来没见过他的眼泪,此时得见,心中却是一阵痛快,她毫不动容,冷冷地回问:“是吗,这就是你的爱,你吸血敲髓、戴着假面的爱?它和你一样卑鄙、丑陋,其实你何曾爱过别人,从头至尾,你都是身染毒液的水仙花,临水照镜,最爱的永远只有你自己罢了!”宋澜彻底被她激怒,掐着脖颈把她拖到自己面前,二人额头抵着额头,宋澜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抑了下来。他知道落薇就是想看他失态的模样,他不会如她愿的。于是他暧昧地吻过落薇的耳侧,故意温声道:“可惜啊,可惜纵然你心中有这么多不平,还是要虚与委蛇,甚至委身于我。这么算来,靖和二年末,我骗你喝下。叶亭宴拱手行礼,得了宋澜恩准后上前几l步,见他在写的竟是“嘉懿皇后悼词”。他只瞥了一眼,心中便沉沉一跳,宋澜觑他一眼,叶亭宴连忙退了几l步,急道:“陛下。”“亭宴,不必多礼,”宋澜应了一声,叫他在一侧坐下,叹道,“你还记不记得,朕从前也对你说过朕的忧虑,皇后辅政多年,野心日盛,朕虽爱重她,总招架不住她的明枪暗箭。”他正要开口,宋澜便继续:“这么多年,她给自己造出了这样好的声名,若非朕早知她,便是有人来告,朕也是不信的。朕尚且如此,百官又该如何?汴都暂且无事,谁知她何时动手?昨日她来寻朕时携带的唯一利器,朕还气昏了头,亲手带走了。如今,就算朕举着手中伤口叫百官看,他们恐都要觉得这是朕的苦肉计。”叶亭宴这才瞧见宋澜手心被层层包裹的伤口。“朕思来想去,不能冒险,还是叫她‘病逝’此地为佳,纵然会惹人非议,朕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歹是个交待。”宋澜深深叹道,“朕与皇后多年情谊,实在不愿走到这一步,可朕有什么办法,就算朕愿将江山拱手相让,午夜梦回,祖宗连声逼问,朕又该如何回答?”“嘉言、懿行,很好的谥号,也算朕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这一番话说得似真似假,叶亭宴垂着眼睛,附和了一声:“陛下仁爱。”宋澜回身握住他的手,恳切道:“唤你来,是有要紧事交给你,这件事,换任何人,朕都不能放心——禁军如今都在围场中,你现在便上谷游山,领朱雀死死盯住皇后。不知有没有人来解救她,也不知这群人会不会先来围场,她必有后手,届时只要汴都有变、或是围场有变,朕便会上山去,亲自动手。”叶亭宴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恭谨道:“是。”()?本作者雾圆提醒您最全的《刺棠》尽在[],域名[()]?『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推门进去时,叶亭宴先嗅到了一股漂浮的血腥气。房中没有点灯,蜡烛尚在,不知落薇为何没有重燃,就这样放任自己置身于一片漆黑当中。叶亭宴与门外的元鸣使了个眼色,元鸣知他的意思,当即便将守在门口的所有朱雀卫召来,往林中散去。宋澜不在,众人皆听他的指令。他反手关门,十分有耐心地一连点了十根蜡烛,将殿中照得一片明亮。转身却见落薇正斜倚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她如今的模样可谓狼狈至极,鬓发散乱、衣襟半开,面上有尚未消退的红痕,还有晕开的唇脂。

那艳色同颈间血迹混成一片,分不清彼此。饶是如此,她还是气定神闲,像是从前无数次见他时一般,勾着唇角,带些媚意地瞧他:“亭宴,我等了你许久。”叶亭宴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推门之前想问的话就这样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瞧着落薇身上的掌印、吻痕、血迹,心中腾然弥漫一股几l近暴虐的怒意,他也分不清,这怒意是对落薇、对宋澜,还是对自己。他勉力弯起颤抖的唇角,平静地走到她的近前:“娘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落薇半直起身子,伸手勾住了他腰间的玉带。“自然,我要求大人救我。”他就知道自己会听见这句话,不由得冷笑一声,配合着将这场戏演下去:“娘娘可知,如今臣要救你,冒的可是杀身风险。”落薇“嗯”了一声:“可你一定会救我的,对罢?”其实她从来没有将所有的宝押在他身上,燕琅当初进京时,带的人就不止那十个。只是外乡人陡然进城未免引起注目,于是燕琅耐心地在汴都住了三四个月,让自己的兵士扮作商人、摊贩,化整为零地进了城。随后落薇选中了谷游山,这群人提前半月便来到了崇陵太庙附近,只等宋澜放松警惕时前来搭救。皇城之中守卫森严,平素在汴都也是眼线众多,她就是要寻一个机会离城而去,声东击西,在宋澜以为自己猜透了她的两天间隙里脱身。汴都根本不会生变,没有十足把握,她绝不冒险。所以一定要快,宋澜如今还不敢笃信汴都一定会无事,若等他回过神来,就不可能只遣朱雀守这崇陵太庙了。若是叶亭宴能帮她,那便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或许便是一场血战。毕竟朱雀也是皇城中的精锐,同他们动起手来,免不得要有许多牺牲,再惊动了宋澜,便要落到最坏的设想中去了。朱雀已经远离了太庙,宫人也被尽数遣去,空空荡荡的祖庙之间,只有偶尔呼啸的风声。叶亭宴低头看她,伸手抹着她锁骨间不知是唇脂还是血迹的红色,将它晕开了一片。落薇抬头,看见他的下目线,果不其然地听见他问:“娘娘要如()何报答我?”她在宋澜走后也未收拾自己,便是等着他来。手边一动,落薇便解下了他腰间冰凉的玉带。一块白色的丝缎跟着那玉带飘落下来,她伸手握住,辨认出那好似是叶亭宴平素用来为眼睛遮光的帕子。察觉到她的用意,叶亭宴说不上自己是何滋味,鄙夷?欣喜?说起来,好像是愤怒更多一些。他因她的改变已经愤怒过许多许多次,如今她为了求生而献身,本是情理中事,他心中却堵得几l乎说不出话来。叶亭宴忽然有些不想看见那张陌生的脸,于是他从她手中抢过那条丝帕,蒙在了她的眼睛上。落薇没有抗拒,说实话,此举正合她意。在若隐若现的漆黑当中,她直起身子来,摸到了他颈间那颗琉璃珠扣。黑暗给她带来了无尽的遐想,比如这一刻,她便在思索这颗琉璃珠子的模样,她想起昔日在点红台上,对方纤长的手指解开这颗扣子的时候,她正握着一把绣了海棠花的绢丝扇子看他。人世这样奇妙,那时她有没有想到如今?不过一瞬,她便压下了心思,此时还是什么都不想的好。叶亭宴俯下身来,一口咬住她的脖颈,湿润地舔舐着。亲吻绵延而下,竟带了些撕咬的意味。落薇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或许是她不与他商量,便擅自将自己置于此境地当中的事罢?其实这何尝不算是对他的最后一个试炼,若是在她这样落魄的时候他都能帮她,她便能放心用他了。况且,她还想逼问出自己想听的话来。记忆中那只纤长优美的手顺着她的后背游移,解了她的裙带,叶亭宴抚摸过她的腰侧,忽然问了一句:“娘娘,你在想什么?”落薇心中一涩,沉默片刻才答道:“自然是在想你。”叶亭宴嗤笑了一声,她知道他没有相信。可此时谁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桌上的蜡烛影影绰绰,静静地烧灼着,一滴一滴地淌着烛泪。生涩之后便有无师自通。落薇死死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睛,觉得周遭的声音头一次这样清晰。窗外风吹动佛幡,远处竹林摇晃、沙沙作响,面前有低低的气声,吐息喷在她的面颊上,有些湿润的痒。这样一个冰凉如翠玉的人,竟也会烧灼成这副模样?很快她便再也无暇思考,眼前是黑的,周遭漂浮的气息却很熟悉,还是不要再去想了罢。叶亭宴的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在一吻罢后拂过落薇的面颊。此前她从未发觉,原来他身上檀香、茉莉香最重的地方,是他的长发。于是落薇痴迷地捉了一缕,凑到鼻尖,用力大了些,听见对方吃痛的一声闷哼。这声音……如同在琼华殿的海棠花树下听到的一般,好熟悉。落薇几l乎被蛊惑,她想要伸手解了眼前的丝缎,却被他抓住双手按在头顶,不许动作。乌发反复掠过她的颈间,同她的头发交缠在一起,有汗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若非它温热熨帖,几l乎让她错觉这是眼泪。落薇感觉鼻尖越来越酸,眼眶中的湿意几l乎洇湿那方丝帕。他带着她奔赴极乐,一个缠绵的、不死不休的姿态。片刻之后,叶亭宴松开了她的手,再次凑到她的颈间,施舍下温存的亲吻。落薇没有忍住抽噎了一声,鬼使神差地贴在他的耳边,轻轻叫了一句:“哥哥……”叶亭宴怔住了。他抬手解了她眼前的丝帕,看见一双失神的眼睛,于是他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直视着自己。落薇晕头转向,许久才定下心来瞧他。那一双漆黑瞳孔中,此时潜藏了怒火。他问:“你在叫谁?”落薇忽然打了个寒颤,她撑手向后退了退,却被他拖了回去,他凑近了些,努力放柔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你在叫谁?”落薇不肯回答。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样有执念,一定要得到她的回答。她只能伏在他的肩头,像是置身于风浪中的小舟上。而他执着地、不肯罢休地重复问着:“你在叫谁?”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叶亭宴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擦去她的泪珠,口气分明是冷的,却带了一分怜惜之意:“怎么哭成这样?”落薇抽噎着骂他:“乱臣……贼子……”谁知他竟被这四个字再次激怒,他握住她跳动的、脆弱的脖颈,稍微用力,怪笑了一声后,几l乎是失态地贴着她的耳边嘲讽:“乱臣贼子?谁是乱臣贼子,皇位上端坐的毒蛇,他才是乱臣贼子,你这与他风流快活了多年的皇后,才是乱臣贼子!”落薇被抛到了云端,又轻飘飘地跌了回来,这时对方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梦似幻,忽远忽近。而她迟缓地意识到,自己猜对了。叶亭宴还在冷笑着、不肯罢休地向她索取,分明他才是掠夺者,声音却带着一种仿佛被抛弃的怨恨:“可惜呀可惜,你是不是还笃定他舍不得杀你?你错了,只要你的人一动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送你上路——你选了这毫无心肝的东西,也被他像是废物一般丢弃了。皇后!娘娘!这都是你的报应!午夜梦回之时,你可曾为自己信过这狼心狗肺之人而悔不当初?”落薇推阻着他的手忽然软了下去。她听全了这一番话,几l乎想要搂着对方的肩膀放声大笑。真真假假这么些时日,相互伪装、各自谋算,她心中潜藏的疑心积聚到如今,终于在他被情|欲侵袭到最最脆弱的时候咬开了一个口子,逼他说了实话。叶亭宴双目通红,可这话既然出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他吻着她的侧颊,冷冷地道:“娘娘放心,我自然会救你出去的,只不过……暂且不能把你交给你的人,你若如今出京,才是危险,不如到臣家中小住一两日如何?”他竟有和宋澜相同的心思!不过此时,落薇再顾不得什么。多年茕茕孑立的夜路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掌灯的同行人,她几l乎希望自己如今便被他带走,什么都不想地离开,离开巍峨的皇室宗庙、离开阴冷的朱红宫墙。只要同道,浪迹到天涯海角,死于非命,她都不觉得遗憾。叶亭宴见她不语,正欲再说些什么,便猛地被她一把推倒。落薇翻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泪如雨下。她颤着嘴唇,好不容易才开口,却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你是他的人,是不是?”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句是什么意思,落薇便俯下身来,紧紧地抱住了他。他做梦一般,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叶大人,你常问我,我求的是什么……”蔷薇花与海棠交织的香气,同两人的纠缠凝成水滴,倏地滑过他的脸侧,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落薇继续说着,声音陡然变得用力:“你去杀了宋澜,为我的太子殿下,报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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