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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隐疾（第2页）

佑佑听完他含含糊糊遮遮掩掩地描述完病情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淡和坐视不管，但也没有过分关心和热情，只是淡淡地说：“那我现在就回来，你和医院预约手术时间。”

当天晚上，佑佑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保姆，和红英是一个村的，红英介绍的。

佑佑说：“你安心做手术，孩子和家里的事你放心，交给我了。”

话虽说得亲亲热热，还像贴心的妻子，但是到了晚上休息，她抱着孩子去儿童房睡了。

他心理清楚得很，她对他有怨气。

手术就安排在第二天，佑佑陪着他，楼上楼下跑前跑后，缴费，办住院手续，安顿他入住病房，向医生询问病情，和临床的大爷打招呼，他再一次在心里感概，佑佑的确是变了，想当初，她是一个连地铁都不会乘坐的公主。他记得有一次，周五来接她回家的司机临时有事来不了，她就死乞白赖来央他送她回家，他查了路线，带她去乘地铁，教她买票，和她一起进闸口，车来了，她竟然朝反方向的那辆车冲过去，被他一把拉了回来，那是他第一次拉她的手，少女的手，软软的，滑滑的，像绸子。

他被推向手术室，她一直跟着，进手术室那道门之前，她忽然温柔地握了握他的手，安慰他：“别怕！小手术。”

手术室的那道门缓缓关上，将她最后焦灼和疼惜的眼神定格在那个瞬间。他有点感动，佑佑始终是爱他在乎他的。他想起她生孩子的那天，羊水破的时候，是个半夜，她独自上完卫生间，回到床边，轻轻地推他，他睡得正熟，还有点不耐烦，到了医院，佑佑的宫口开得还算快，进手术室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说：“听说巧克力能补充体力，你去买点吧！”那时候是凌晨四点，他觉得可能能买到巧克力的店不好找，况且不吃巧克力也没那么要紧吧！就没好气地说：“现在上哪儿去买巧克力啊？你早干啥去了。”手术室的那道门快要关上了，佑佑又说：“给我爸爸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现在想想，他有点混蛋啊！那时她多么无助和害怕啊！她一定是对他特别失望，才会说叫爸爸过来。在一个女人最苦难的时候，不能给她温暖和慰藉，他真没用啊！

在马佐的自责中，他感到腰部一阵凉麻，他的两腿被分开，这姿势一点也不舒服，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也有点像女人生孩子。主刀大夫拿着手术器械，对他的身体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因为用了麻药，他的腰部以下没有知觉，毫无痛苦，甚至还能和大夫说话，大夫开玩笑说：“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等会儿要不要带走留作纪念。”他还能和大夫打哈哈。

手术做了大约三十分钟，他从手术室出来时，头脑清醒，佑佑激动地凑上来：“没事了，护士说手术很顺利。”他冲她笑笑，他觉得，佑佑还是很紧张他很在乎他的。

麻药劲退了以后，那个部位一张一合一呼一吸都疼痛难忍，肚子里还是早上做肠镜后的胀气感，病灶处的异物感和坠痛感像轰隆隆的火车一样不断袭来。他疼得直冒冷汗，却强忍着，把脸背过去，不想让佑佑看到，因为他没脸在她面前喊痛。听说生孩子的疼为十二级，如同二十根肋骨同时折断，那么瘦弱的佑佑一个人躺在产床上，是怎么撑过来的？他无法想象。

临床的那位病友大叔比他早两天做手术，已经可以下床了，每次去上厕所，都要经过马佐的床前，他叉着两条腿，僵硬地挪动，样子滑稽可笑，从厕所回来，他看到大叔的裤子屁股处，氤着一大团淡黄的印迹，真是狼狈，马佐有点想笑。

麻药散尽后能进半流食，佑佑给他喂小米粥，马佐不好意思，自己端过碗吃了。记得她生完孩子后第一次进食，也是喝小米粥，她喊侧切伤口痛，让他喂，他喂了两口就递给了她，理由是“侧切伤口痛，又不是手痛”，现在想想，他说完那句话后，她的心更痛吧？

进食后的马佐，很快恢复了排泄，他悲哀地发现，这才是命运对他最严厉的惩罚。

痛楚牵扯着括约肌的神经，他越绷紧就越痛，一股腹胀和坠痛袭来，像是被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在那里剜啊挖啊，肠液、脓血和碎肉块混在在一起，喷薄在裤子上。他站在厕所，手足无措，屈辱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佑佑推开厕所的门，手里拿着干净的裤子。他就那样，臭烘烘地投入了她馨香的怀抱，抱着她，羞耻地哭了，从小声啜泣到大哭出声，他骄傲的自尊心，在这个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他把头埋在她的脖颈，不断地说：“佑佑，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

她就像母亲哄儿子一般，轻轻地拍他的背，抚摸他的后脑勺，说：“没事了，没关系，好了！”

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想起前几日钟秋野在群里的调侃，他说：“患难见真情，生一场病，才更能体会爱的真谛。”

事实证明，这个经验丰富的渣男，所言不虚。

马佐不知道，这个手术到底是来拯救他的，还是来击垮他的，就像是他心里始终有一座坚固的大楼，那座虚如幻境脆弱无力的大楼现在被摧毁了，不复存在了，在废墟上，另一座大楼拔地而起。也许只有这种死去活来的疼痛，才能让他对生活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生活的真相就是这么残酷，承认脆弱无力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重要的是，接受真实的自己，脚踏实地地做一回好丈夫，好父亲，好儿子，更能接近幸福和快乐。